于氏去世已有二十多日,槐府众人虽皆丧髻素服,但丧幡白绸已被撤下。庄毓棣华乘着马车缓缓驶到府门外,袁勉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杌子扶着人踏在上面缓步而出。
    “槐府还在丧期,属下就在外候着。”
    “嗯。”尹徽安点点头,领着侍从往府门口去。
    槐府一众人由槐攸和她的正君隋如渊领着,早已在门口等候礼迎。半个时辰后,棣华和贵君被人前呼后拥的送到门口。
    “庄毓棣华有心呢。”槐攸朝尹徽安行李后又对弟弟叮嘱道:“贵君在宫中千万珍重。父亲归天前见你安好也算心事已了,他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
    自于氏走后,槐宁神思恍惚,时常倚着床柱一呆便是一整日。槐攸看弟弟这幅形销骨立的憔悴模样,隐有忧虑。她到府门口依依惜别时,依旧不断叮嘱着槐宁千万珍重。
    槐馥慈这时也从府内走出,板着脸大步行到槐宁面前肃然道:“你日后当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槐宁闻言脸色煞白,他心头好容易聚起的一团热流瞬间凝成了冰块。他想在母亲心里清流世家的名声,比任何事任何人都要重上百倍。当年,因为他的执着任性将此毁于一旦,这一世怕都得不到母亲谅解呢!
    槐宁微微欠身,同家里人道别后由阿栎扶上马车。
    槐馥慈见槐宁上了车,再不管她人,只身大步回府。倒是送行的其他人不敢拂贵君面子,都立在原地目送槐宁车马远去。
    这厢庄毓棣华到马车里,掀开帘子手搭在窗牖上左右瞧了眼,对正要翻身上马的袁勉道:“袁卫,到马车里来伺候吧。”
    袁勉应声上了马车,人还未坐定便听到车声辘辘前行。车内棣华打量着坐在自己斜对面之人,是与离开自己之时英挺精神了许多。
    “看来童将军颇为器重你,将你磨炼的不错。”
    尹徽安对童隽的心思,袁勉跟在他身边时也听说过一些。面对棣华的突然发问,他只能掂量着言语回道:“将军待我如亲弟一般,常常磨练提点。多谢棣华惦念,属下一切都好。”
    弟弟?尹徽安倒觉得自己真是心明眼亮,没看错人。童隽是多年情钟、初心不改,对先夫樊旌还是不能忘怀。
    “没想到你随童将军回到上京,还做了这襄鸾左卫营的副管事。你是出息了啊!本宫有一事相求,槐贵君曾是本宫侍读。若他在宫中有什么危机难处的,你不妨来说与本宫听。”
    袁勉闻言愣怔住了,宫廷内务他因职务之能接触到,但万万不敢传扬。他有些茫然,不甚明白棣华言语中的含义,迟疑道:“这……随意传扬内廷之事,是要被杖毙的。”
    “你多虑呢……”尹徽安听到杖毙两字,被逗得挥手摇头:“本宫这便直言呢,如今看来凰姐政务繁忙、槐家也难做他后盾。本宫只是担心槐贵君一日不甚,搅入后宫争斗的漩涡里去。这话你只管同你家童将军说,她会明白本宫之意。”
    “是。”袁勉心安下了几分,连连点头算是答应了。
    进了奎良宫,槐宁解下葫芦纹披风递予阿栎。净手洁面坐到妆台前,见自己苍白憔悴模样也不禁皱眉惆怅。
    殿内熏香氤氲袅袅,媱帝缓步而入,挥退左右宫婢侍奴。
    “回来呢。”尹竺偲的声音,在清冷空荡的殿内响起。
    槐宁起身正欲施礼,尹竺偲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双手将人扶住走到床榻边坐下。槐宁面容悲戚,眸中蒙了层薄薄水光轻唤了声:“妻主。”αΙzんα⒩sんù.ⅭΘⅯ(aizhanshu.com)
    自从泉儿去世之后,他的心便似被无形刀刃划开长长血口。只是那时媱帝新凰践祚,事务繁多他不敢也不愿让人分心担忧。故而一直默默忍耐,但伤痛又岂是忍一忍便能化解的。
    如今于氏驾鹤西去,他还没愈合的心又被细细碎碎的划的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似要带走他身体本就不多的暖意。
    “宁儿,你受苦了!”尹竺偲看槐宁形销骨立的憔悴模样,心不由的猛的一痛将人搂在胸前。
    “父亲死了……泉儿不在了,为何偏要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受苦!”
    “以后,孤会陪朕你的。”媱帝不断亲吻,安慰着怀中的人:“把心放宽些。他们走了,也不愿看你这般难过。”
    许久,贵君轻吁了一口气小声念道:“妻主,槐儿信你。”
    袁勉送槐贵君回宫后,前往拱卫司府衙复命。见童隽正和傅式缨商讨事物,本要避开不想被傅式缨瞧着个正着。他无奈只得躬身抱拳行礼:“将军、傅使,贵君已从槐府平安回宫。”
    “嗯。”童隽满意点头,袁勉这些时日随她左右办差,已锻炼的老练妥帖。见他练功读书甚是勤勉且并无入后宅之意,便让人做了襄鸾左卫营的副督教令。一心想将袁勉培养成自己的左右手,助他做出一番成就来。
    “让你督办罗太彬回乡祭拜之事,你一会儿再去效勇营的张把总那。看一切是否打点妥帖,有无疏漏。”
    “是。”
    罗太彬是妡帝唯一有位份,还在世的贵侍。既以为太彬,按宫规便能得一次回乡祭祖的恩典。
    童隽见他似有心事,温言问道:“怎么还有旁的事儿,还学着规矩不敢讲呢?”
    “等罗太彬祭祖后回京,属下请允休沐三日。作为办差妥帖的奖励。”
    童隽拍了拍他的脑袋,佯怒道:“你身为副督教令,办好差本是应当的,若是办砸了才该到这来领罚!怎的和小泼皮似的,竟以此与本使讲起条件来。”
    “当初也是您让属下亲近薛微的,我都同他一年多没见。不过要几日的休沐,这都不允,真小气!”袁勉小声嗫嚅,耷拉了脑袋负气“请罪”:“是属下失言,只求指挥使大人允我。”
    “你们不常有书信来往吗?怎说的失去联络一般。”童隽看他这幅委屈样子,又瞧着站在身边低头一言不发的傅使。清了清嗓子,故意逗弄道:“式缨你来说袁教令这假,本使是允是不允啊!”
    傅式缨被突然点名,一时怔愣住了。她抬头见袁勉正一脸焦急望着她,心砰砰乱跳不自觉说出一个“允”字。
    “允……自然要允的。”
    童隽见她这副痴女子模样,愈发起了逗弄心思:“本使若允了他,营里的差事交给谁办?”
    “襄鸾营自有其他管事的,大人若是不放心属下去帮忙盯着就是。”
    童隽终于忍不住了,拍了拍傅式缨的肩膀舒朗笑道:“本使等的就是你这样的担当,这便允了袁御卫三日的休沐。”说完转头又对袁勉道:“这休沐可是傅使帮你求来的,记得深谢。”
    袁勉没敢将目光投到傅式缨那处,只愧颜道谢。傅式缨赶忙摇手说不必,看到袁勉害羞模样还是忍不住低笑两声。
    童隽记起还有正事,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袁勉正色道:“你此去登州府除却护送罗太彬祭祖,另有一趟公务要去契霞县,将此物送到薛侧侍姐姐薛晋葵的手中。”
    袁勉接过来置于掌中,是一块凤形佩玉,底下还打着精致绦子。此佩玉玉质莹润,微透泛青,握于掌中触手生温。再加上昂首展翅之形,工艺精湛非常。如何看都是贵重之物,可做帝凰印信。
    他不由一愣,问道:“给阿微的姐姐?那送此物这可是皇命?”
    “虽是凰命却不可声张,细心保管送到薛晋葵手中,她一看便知。”袁勉将佩玉收好,只听童隽又道:“你不是前几个月还絮絮聒聒,说薛侧侍如何思乡可怜。正好也替他带一封家书回来!”
    袁勉心中忍不住雀跃,这是让他以公职之便堂而皇之的办私差:“多谢将军,属下领命。”
    “你还是多谢谢式缨吧!”童隽故意让出一步,让两人间再没有间隔之人。而后又接了句:“不过罚也是要罚的,回去抄一遍《尉缭子》。”
    “又是《尉缭子》……”袁勉忿忿不平的嘀咕着,为什么将军每次罚他抄书,抄的都是《尉缭子》。
    童隽摇头没有言语的走远了,《尉缭子》啊,爱故不二,威故不犯。故善将者,爱与威而已。①是他,是他最爱看的兵书。
    ①注:尉缭 《尉缭子·攻权》将帅爱抚使士卒不怀二心,将帅威严使士卒不敢违令。所以善于做将帅的人,要善于运用爱与威并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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