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家上、萧相。”
    就见阳城延悠然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卷早就准备好的竹简,慢条斯理的摊开来。
    “郑国渠,修于秦王政元年,至王政十年毕。”
    “渠首自泾水分于谷口对岸,沿三原、富平直流向东,过莲勺,于重泉北十里处汇入洛水。”
    “渠长共三百一十七里,原顶宽十五丈,底九丈。”
    说到这里,阳城延便将手中竹简合拢,面带稍显凝重的抬起头。
    “然近年,郑国渠之水累年渐少;沿岸郡县、农户欲疏渠,而不知如何为之,只得拓宽渠之道。”
    “故今,郑国渠顶宽近二十丈,底宽,更几近十六丈······”
    听闻阳城延这番介绍,刘盈的面色也不由稍沉了下来。
    阳城延所说的‘郡县农户欲疏渠,而不知如何为之’,其实就是百姓看着郑国渠之水越来越少,心里着急,想做些什么,却又好心帮了倒忙。
    盖因为水渠的宽度,会直接影响到水流的流速,和对某些浅洼渠段的冲击能力。
    就拿郑国渠来说:原本郑国渠底宽九丈,水流湍急,即便是某些渠段被淤泥、垃圾所堵塞,郑国渠所具有的水量和水压,也有通过水流冲击,从而疏通阻塞河段的能力。
    但如今渠道拓宽,水流就变得迟缓,原本可以被水流冲开的阻塞段,也就不再能被郑国渠‘自动冲通’。
    再加上水流变缓,使得水中的泥沙更容易沉淀,就更加剧了郑国渠下游的阻塞。
    就这样,郑国渠每年都更堵一些,又被百姓每年拓宽一些;
    反过来,渠道的拓宽,又使得郑国渠因水流减缓而越来越堵。
    恶性循环之下,郑国渠便也成了如今这般,明明存在,却又几乎失去效用的模样。
    刘盈正思虑间,就见阳城延缓缓直起身,望向御阶中段的萧何。
    “此番,家上奉陛下之令,以整修关中水利;而关中水利,由尤以郑国渠为先。”
    “如此,郑国渠之整护,便不单需疏通堵塞之处,还当填土于渠内两侧,以减其宽。”
    听闻此言,刘盈原本还算轻松地面色终是一沉,流露出了些许凝重。
    ——先前,刘盈得出‘五万人,三个月’的力役人数和工期,只考虑到了河道疏通,却并没有将填土减款这一项算进去!
    思量着,刘盈便面色凝重的抬起头,望向少府卿阳城延。
    “还请少府直言。”
    “若欲使郑国渠疏塞、减宽,需力役几何,又需耗时多久?”
    闻言,阳城延面上顿露难色,纠结沉吟片刻,终还是拱手一拜。
    “禀家上。”
    “若只疏塞,当需力役四万,劳二月;然加渠道减宽事,恐当倍之······”
    “且今,秋八月已近末,不数日,便入秋九月。”
    “以往年之例,郑国渠之水结冻,多为十月中、下旬;距今不过月半。”
    说到这里,阳城延终是长叹一口气,给出了自己的最终结论。
    “故郑国渠整修事,若欲于今冬内毕,当速断流于渠首,驱力役六万以挖渠内阻塞之泥。”
    “若不如此,待关中初雪,郑国渠结冻,渠底皆为冻土之时,恐纵力役十万,亦难以尽毕渠道疏通事······”
    听到这里,刘盈心中的轻松惬意尽数消失,面色也终是凝重起来。
    阳城延话里的意思,刘盈自然听得明白。
    如今秋收已过,距离凛冬,只剩下大概4050天的时间。
    若想在郑国渠冰封,底部泥沙结为冻土之前,完成对淤塞部分的挖掘清理,则必须立刻马上从郑国渠上游阻断水流,并立即开始挖掘渠底淤积的泥沙。
    只是这样一来,要想从现在到冬天来临之前,这4、50天内完成郑国渠淤塞部分的挖掘清理,就需要至少六万人,才能保证完成。
    “六万······”
    轻轻一声呢喃,刘盈便稍一抿嘴唇,语带凝重的望向阳城延。
    “少府之意,乃郑国渠疏通之事,当于冬至前尽毕;然渠道减宽一事,可暂不急?”
    闻言,阳城延只微微点了点头。
    “待冬至,渠底湿泥,便当立为冻土,挖之极为废力,故务当于初冬未至而尽毕!”
    “及填土于渠道以减宽一事,于冬至之后亦可······”
    “需力役几何?!”
    话音未落,就见刘盈急忙又是一追问,阳城延只稍一沉吟。
    “填土二十日,夯实二十日······”
    心中稍一盘算,阳城延便暗自点点头,旋即稍一拱手:“亦六万,劳月余即可。”
    听到这里,刘盈心中稍松了口气,面色沉凝之色也稍缓和下来。
    “六万人,三个多月······”
    和刘盈先前‘五万人,三个月’的预测相比,只是多了一万人。
    虽然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但刘盈心中,还是没有太过放松。
    ——先前,刘盈得出‘五万人,三个月’的预测,是按最高标准算的!
    即:最多不超过五万人,最长不超过三个月。
    而阳城延口中的‘六万人,三个多月’,显然是以最乐观的情况估算。
    即:最少要六万人,最短要三个月以上。
    想到这里,刘盈面上神情虽不算沉凝,却也是满带着郑重。
    心绪沉重之下,刘盈便也顾不上‘谦逊’,只对萧何一拜,便来到了御阶中央。
    “此番,郑国渠整修一事,当需力役六万,劳三月余,方得以成行。”
    “然父皇御驾亲征,发民青壮、乡勇几逾数十万。”
    “故孤之意,不可再征劳役于关中,以加民之疲苦。”
    说着,刘盈便稍侧过身,望向阳城延:“前日,孤令少府清查少府城旦、鬼薪、隶臣等官奴。”
    “不知少府可曾查明?”
    听闻此问,阳城延自是赶忙一拱手,旋即从怀中取出另外一卷竹简,并将其摊开。
    “禀家上。”
    “今少府得官奴,城旦七千四百九十一,鬼薪三千一百三十六,隶臣万五千六百二十五,共男奴二万六千二百五十二人。”
    “除长陵筑建所需之官奴,另加之以白粲、隶妾,当有三万二千······”
    闻言,刘盈只微微一点头,再度望向殿内百官时,嘴角不由涌上一抹令人心生戒备的‘温暖’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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