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决然的丢出这句话,刘盈的目光中,已满是凝重。
    ——太子监国?
    如果放在后世,或是刘盈年岁稍长些,刘邦此举倒还真有可能是让刘盈‘借机掌控朝堂,培养羽翼’,好为将来的政权平稳交接做准备。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身为太子的刘盈,压根就没成年!
    别说按照周礼的‘男二十年弱,加冠’的标准了,便是按照汉室如今‘民男十七始傅’的纳税人标准,刘盈离成年也还差足足三岁!
    在这个年纪,以太子的身份监国?
    都不用说旁人,就看看祖龙嬴政在刘盈这个年纪,是怎样的状态就可以了。
    ——十二岁继位为秦王之后,就连始皇嬴政,那也是在太后赵氏、相国吕不韦的yin威下一直苟到二十二岁,才艰难得以加冠亲政!
    若非借着嫪毐谋反一事,一举夺回太后赵氏手中的权力,之后又让相国吕不韦‘告老还乡’,嬴政甚至很可能在加冠亲政之后,都无法彻底掌握秦国大权!
    若无嫪毐谋反一事,身秦王之贵的嬴政,在历史上未必就不会成为又一个秦昭襄王;秦太后赵氏,也未必就不会变成又一个芈八子!
    就连顺利继位,成为秦王的祖龙嬴政,在成年之前都只能困居深宫,将朝权放给母亲赵太后、相国吕不韦,和彼时的嬴政同样未成年,且还仅仅只是太子的刘盈,又怎可能顺利掌握权力?
    光凭刘邦一句‘其令太子监国’,刘盈就能在这个十四岁不到的年纪,从满朝开国元勋功侯手中抢夺权力了?
    ——与其说刘邦这是在培养刘盈,倒不如说,是将刘盈架在火上烤!
    想到这里,刘盈目光之中,便隐隐带上了些许暗恼。
    再度望向殿内众人时,刘盈的面色也不由更沉了些。
    “此番,父皇令孤监国,可若是孤大肆安插亲信于朝堂之上,待陈豨乱平,父皇班师,便可以‘悖上’‘谋权’‘欲篡’之名,废孤太子之位!”
    “可若孤不如此,诸公当作何念?”
    说着,刘盈不忘稍侧过身,看一眼母亲吕雉,便继续道:“母后明见万里,知父皇从等用意,自也当劝孤谨言慎行,以静制动。”
    “若如此,诸公于母后,又当有怨恨、不满?”
    说到这里,刘盈便满是沉重的摇了摇头。
    “父皇离京,朝堂九卿出缺者六!”
    “若孤不与官爵于诸公,诸公必以为孤刻薄寡恩!”
    “若母后阻孤大行恩赏于诸公,诸公更或以为母后吝于赏赐,而心怀不满!”
    “如此,待父皇来日复提易储一事,无诸公之回护,孤于朝堂,便再无助力可言!”
    说着,刘盈不顾殿内众人瞠目结舌的神情,再次伸出右手食指。
    “此,便乃其一:以大权交于孤之手,以离间孤同母后,于诸公之情谊!”
    “孤若以九卿之位酬与诸公,便为悖上、欲篡;若不酬,则来日再有事端,诸公当以孤寡恩,而不助于孤!”
    言罢,刘盈稍一止话头,待殿内众人消化一番,才又伸出第二个指头。
    “其二:离间诸公,于朝臣百官功侯!”
    说着,刘盈便稍侧过头,望向舅父吕释之身后的吕禄,若有所指的轻一笑。
    “坊间多有传闻:建成侯幼子吕禄,于曲周侯世子郦寄私交甚笃?”
    丢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刘盈便将笑容敛回,望向舅父吕释之。
    “此番,卫尉曲周侯郦商随驾出征,为父皇任之以右丞相之职,卫尉一职,便已出缺。”
    “而卫尉一职,又负长乐、未央两宫之宿禁,非亲信不可任;若是让孤任择,孤当任亲舅建成侯为卫尉,心方可得安。”
    听闻此言,吕禄不由眼前一亮,略带欣喜的望向身前的父亲吕释之。
    而吕释之闻言,却是眉头嗡而皱起,似是想到了什么。
    就见刘盈继续道:“然若如此,待曲周侯班师回朝,却见卫尉一职为建成侯所有,当作何念?”
    “曲周侯世子郦寄,可还会于建成侯子吕禄情同手足,来日于朝堂守望相助?”
    见吕释之缓缓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刘盈稍叹一口气,再度望向殿内众人。
    “其余职位,亦同理。”
    “太仆夏侯婴、廷尉公上不害、郎中令武虎,皆往日与母后、于孤颇有往来情谊之人。”
    “然若孤以亲信肱骨之臣,以夺太仆、廷尉、郎中令等职,此数人,来日可还能为孤之储位奔走?”
    “为此数人所厌恶,诸公纵得以位列九卿之贵,于朝堂之上可能安然自处,保政令畅通?”
    言罢,刘盈便忧心忡忡的对殿内众人一拱手,似是欲再开口,终是将到嘴边的话咽回肚中,摇头叹息着回到了吕雉身边。
    而此刻的吕雉,面上却丝毫不见沉凝之色,只满带赞赏的望向刘盈,毫不掩饰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才又望向殿内。
    “其三!”
    “陛下此举,乃欲使诸位自乱于内!”
    冷不丁一声轻咤,吕雉便缓缓站起身,虽还是满脸淡笑,气质中,却陡然带上了不容任何人反抗的强势!
    “九卿出缺者六,然吕雉子弟、周吕部旧,何止数十人?”
    “便是有半数随驾出征,余者,仍不下十数人!”
    “十数人,皆吾吕氏之臂膀肱骨,然九卿之缺只六;宗正之职,更非刘氏所不能任!”
    “但太子择选五人,以填九卿之缺,余未得任九卿者,便当怨吾母子二人厚此薄彼。”
    “此,便乃不患寡,而患不均······”
    意味深长的补充上此番,刘邦让刘盈太子监国的第三层险恶用意,吕雉仍不改面上温和,重新做回御榻,轻轻抱住了刘盈的肩膀。
    再度抬起头,望向殿内众人时,吕雉面上明明是雍容温和之色,但那双目光中,却带上了摄人锐意!
    “如此,诸位可明白了?”
    “待陛下出征,诸公可要大闹于后宫未央,以怨九卿出缺者五,而吾母子二人刻薄寡恩,竟连一官半职,都吝与诸位,以酬诸位护储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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