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踩着黄昏尾巴回来,悄悄的,满身都是电影院的爆米花味。
    后备箱装着十几公斤鱼,一条条冻得梆硬,举起来跟咸鱼宝剑似的。江澜把剑桶搬上台阶,最后一抹夕阳在她身后落下,随之谧蓝染过半个山坡,剪影在那俏生生立着,呼出长长的热气。
    霜不知什么时候染上她的肩膀,可能是从树梢抖落的余雪。
    她轻快地说:“走吧,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在不同时空有不同的图景。方清樾踩过爱人深深浅浅的脚印,她想,在摩登滨水是简约小公寓,细雨淋湿的晚高峰,而在此时此地,夜幕下亮起灯火,山上山下的小房子里煮好热菜热饭,在银装素裹的大山中慢慢褪色、老去。
    门后面有点黑,壁灯的光隐隐透过来,江涛声音兀地响起:“你们咋这么快就回来啦?”
    他从厨房探出头,脸被照亮了,“吃饭不,我揪了点面疙瘩。”
    方清樾愣了愣,摇头。
    江澜回头看过她,“我们还不饿,怎么就你一个,妈她们呢?”
    “找舅老娘喝小酒了。”
    哥围着花围裙,很大一坨耸耸肩。
    “……刘伯给了一桶鱼,我先扔外边了。”
    “搁那吧,妈喝开心今晚可能还不回呢,你俩累了就先睡。”
    兄妹俩不加掩饰,交换了个“不愧是妈”的眼神。
    招呼过揪疙瘩汤的江涛,两人爬上一片漆黑的小楼,彩灯映上窗扉,薄薄一层月纱从床头直铺而来,江澜拉上窗帘,帘布展开,齐腰位置绣着几朵睡莲,她站在那边换衣服边说。
    “她们肯定以为咱今天不回来,才放心去喝小酒。”
    灯光取代月亮,深浅不一地涂抹拉起的上衣,袒露的腰肢,藏在花边里的沟壑,卫衣脱下时勾下头绳,发丝散在肩膀上,静电让她乱糟糟的,举手抬眼都在勾人。
    清樾微吸口气,走上前轻轻抱住她。
    女人缩了缩肩头,笑音听起来细细的,“你干嘛。”
    方宝宝也不知道想干嘛,“还想抱……”她埋在怀里当鸵鸟,闷闷地叹气:“没忍住。”
    话说出来踏实不少,一年来方清樾完全认清自己是个黏人精贴贴怪,那又怎么样,她理直气壮蹭了又蹭。
    “哦——”声音拖长,飘着弯叹下来,“为什么要忍?”
    热气呼到耳边,方清樾恨不得捂耳朵,然而还没等她缩回去,手臂圈着她的腰,手指一路抚过她的后背,在肩胛停下点点,“哎,想不想。”
    “……”
    没得到回答,女人又点了点,声音放低,“宝宝……带指套了没?”
    果然正经话说不过叁句,怎么还带礼貌敲门的,方清樾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没有啊。”那边心领神会,施施然握着方宝宝的手,指肚在指尖上磨了下,带着往腰下摸,本来就穿的加绒运动裤,手指一下伸进松紧带摸到胯,“那你轻点,也……慢一点,嗯?”
    方清樾热火上头,手刷一下抽出来,直接背到身后去,“你…你……”
    她结巴,“没没没洗呢……也,也没,剪呢。”
    救命,她又在说什么。
    江澜没憋住笑:“哇,真可爱。”
    知道清樾不经逗,她迅速在发热的脸颊上亲了口,说:“是我好想,我坦白,来嘛,可以抱可以摸可以做,什么时候都好,你想多久就多久。”
    “……”方清樾越听越要命,热度蔓延开都快把眉毛燎了,她放弃挽尊,气呼呼瞪回某人抛的媚眼,把缠人的妖精往浴室推,开门,塞进去,关上,棒读,“好好好,所以你快去洗吧我好急。”
    一门之隔,浴室都快笑岔气了。
    “你急可以进来啊,我又不介意。”
    清樾轻嘶了声:“阿澜,你好得意。”
    “那是。”得意洋洋。
    方清樾坐在床脚,用手背贴着脸降温,水声欢快地落下来,奔流进下水道,她边笑边嫌弃:“什么人啊。”
    月亮渐渐爬高,她站起身,从包里倒出些小物件,拾拾拣拣几个,撕开其中一包巧克力饼干,吃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在那傻笑。台灯旁边有个小收音机,打开调到音乐电台,山里的信号竟然不错,大概因为今夜清朗,真好,她又一次这样想。
    江澜裹着浴袍出来,电台正在播某首乡村音乐,旋律很舒缓,配着大雪挺像平安夜,就差点苹果和红酒了,方宝宝找到火机,在专心致志点熏香蜡烛,小小一洼烛光亮起,照亮一角桌台。
    齐晴买来提升民宿浪漫指数的时候,可能也没想到真有一天会被点燃。
    怎么说呢,就是这样的人吧。江澜接过她递来的半包饼干,也没再撩拨,只是帮忙擦过嘴角,焦灼的情欲化开,在眼里化为春水漾波,“快去洗吧,我等你。”
    人在做一些人生重要决定的时候会想什么呢?
    方清樾会回答,什么也没有。
    她在宇宙孤单地唱着歌,如今奔去既定的行星,燃着光热,但欲望却是和缓的,服帖的,像是踩着夏夜细软的水草,像是打开房门,注定会到洒满星光的床上和恋人一起数星星。
    江澜坐在床边,头发梢还有些湿,在交领处垂成一绺绺,浴袍下露着光裸的小腿,当音乐过去,电台在讲“当我们在这个夜晚,吃过饭,饱餐与闲暇之中,听点音乐,谈谈爱”,她们接吻,方清樾跪到她身上,江澜笑着拿毛巾裹住她,揉那些滴水的发丝。
    她顶着吹风机的暖风,像只舒开毛的小动物,一边轻咬唇瓣,啄唇角,一边撒娇:“说说话。”
    “嗯嗯,好满足,”江澜答,“我正抱着你嘛。”
    “什么嘛……”小动物扶着她的肩膀,蓬松的发丝捋上去又耷下来,“那我要说了。”
    她乖乖站回地上,包帮的棉拖鞋紧张地踩了踩,等暖风过后,电台在讲“给我们时间,我们需要在平静中说爱情”。
    于是在平静中,她抿了抿嘴唇,“我带了指套。”
    江澜挑挑眉,她倒是没想到话题的开启是这样,对清樾来说把指套带上飞机,再带去女朋友的父母家是件很破格的事,她问:“因为我吗?”
    “有一点,”小朋友此刻灵动极了,该怎么形容,就好像她从一只黯淡的星子,吸收了足够的热度,此刻正融掉锈迹,朝她展露柔软发亮的内里,“所以你要夸夸我。”
    江澜笑了,“好,夸夸你。”
    清樾满意地掏掏口袋,江澜目不转睛地看她泛粉的脖颈,因为紧张轻咬的唇珠,然后——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好了,你可以继续得意了。”
    江澜低头看,虚握的拳松开,一枚戒指静静躺在沾着汗的手心里。
    小朋友后退一步,她单膝下跪,湿润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阿澜,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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