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做到下午一点,饭点早过了,江澜抱着餐盒去值班室热饭,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咬着勺盯微波炉里的虾仁炒蛋。
    没有米饭,点了大份炒鸡拌饭的韩思问分给她一半,肉香浓郁的很塑料,而且高油高咸,十分不健康。江澜本着帮师兄消灭垃圾食品的原则,吃得毫不客气。
    看把孩子饿的,韩思问老父亲一样怜爱地拍拍她,抱着外卖一步叁回头。
    乱糟糟的医院中场休息,值班室冷气大,两个实习生来得早,一个抱着《外科学》苦读,另一个从口袋里拿出来绳子练打结。
    “哎,滑结了,这里要交叉一下,”江澜指点道,“这是把打结还给老师了吧。”
    小姑娘吓得一抖,不好意思地说:“……有点忘了。”
    “这样。”江澜接过绳子,双手像弹琴一样拨一下,一眨眼就打了两叁个结,她放慢动作再来几遍,“临床上滑结也有用的,跟线的材质和伤口有关,所以滑结方结连着打,以后你们都会遇到。喏,要是在腹腔里,手指还要这样向下压。”
    “嗯……”
    “别再忘啦。”
    梁莉在一旁小鸡啄米,她接过来绳子,仗着曾经被血虐出来的肌肉记忆,多琢磨几个就找回一分钟五十个的状态,一时快出残影,等江澜吃完饭再看,发现人家还编出花来了。
    “……方结编手绳还挺新奇的。”
    “老师,我们都这么干,莉莉之前就把第一条送女朋友了。”
    江澜愣了愣,现在的学弟学妹真了不得,她凑过去看,“这什么寓意啊,最结实的手绳吗?还是你们有什么医学生的……呃,初结情怀?”
    “仪式感啊老师。”两个小屁孩说起这个眉飞色舞,一句接一句灌鸡汤,“什么希波克拉底宣誓,蓝色生死恋,夏天尸臭配福尔马林,一样的,专业慢慢融入了我们嘛,都可以互相代表。”
    互相印证,互相代表……还真敢说,江澜托腮笑了笑,小年轻总是这样,希望初心能被看见,努力能被夸赞,这份可爱在爱人面前就更加臭屁,打个结学个CPR都要炫耀一下:看嘛,健康所系性命所托,我就是这样炙热的年轻的我。
    这样不成熟又竭尽全力的我爱着你。
    还挺可爱,她静静坐着,听女孩们嘀嘀咕咕讨论热播的同性cp,讨论恋爱、考研,对未来的憧憬。
    “咱学校初试线不高,和京大的叁百七不能比,不过复试难,所以为了综合分好看,初试还是尽量考高分。实操肯定考啊,最低按执医准备吧。”偶尔还插几句话,十分有大师姐的风范,“你们没事别来这么早,多睡一会儿,晚上还要背书呢。”
    “越到后面身体越重要。”
    “对,别报心外,真喜欢去心内,介入好挣钱呢。”
    代沟是有的,但一旦迈过叁十岁,生活稳定事业有成,对很多东西谈不上在意了。总之向前看才对——哪一代都有烦恼,本来就是欲望覆盖欲望,时间击败时间罢了。
    “江老师,今年你真不带研究生啊。”梁莉转过来问。
    江澜笑,“怎么,这么想给我打苦工?”
    “因为……因为觉得老师是同类人,就,很亲切。”
    “都这个年代了还抱团,孩子们,星辰大海,腰杆硬一点好不好?”
    这口吻就太温柔了,小屁孩们拿到甜头咯咯笑,一左一右挤到江澜身边来,“那江老师江老师,你谈没谈女朋友啊?”
    “那当然是——
    “哇!”
    “个人隐私喽。”
    “……拜托拜托,给我们漏点口风嘛。”
    “你们差不多行了哈。”江澜双手抱胸,不知道想起什么神情柔和,叹道,“才刚有想法而已。”
    ……
    夏天过去,白天也越来越短,傍晚下班时天边由冷到暖,每一朵云都像掉进调色盘里滚了一圈。
    今年的火烧云特别多,各地热搜上了一个又一个,色彩饱满如油画,似乎随便拍一张就能留住秋天阔远的天和云。
    撒豆仙子懒得把土特产搬上地铁,索性连人带货卸到了方清樾家,毛豆土豆骨碌碌堆在餐厅,磨尽最后一抹天光,方清樾打开灯,挽着头发继续挑拣——Tony老师层次打得潦草,披肩发扎住发尾,碎发就冒冒失失的,总是滑下来扎眼睛。
    江澜看了一会儿,去卫生间洗掉手上的泥,拿夹子帮她别住。
    “辞职顺利吗?”
    “不好说……”
    女人倒的水放在旁边,柠檬切片咕噜噜冒着气泡。
    “……其实还好,老板松口说多给一个月工资,就把单子扫扫尾而已,前几天是我冲动了。”就连母亲都没问过她的职业规划,现在突然有人提起,方清樾有些紧张,低头揪毛豆,“反正也没找好下家,不急。”
    “裸辞啊,是打算休假吗?”
    “嗯……”
    “应该的,你之前太累,要不要去旅游?秋天也是好时候。”
    “还没想好呢。”
    两个人捡着毛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话题从辞职到今年严峻的就业形式,聊完新闻还能提到鸡蛋五块钱一斤,糖糖的挑食,电路老化物业给不给修,走向越来越随意,不知道说什么就沉默,方清樾以为会尴尬,但出乎意料的没有。
    “说起来今天有小孩跟我出柜,也不对,现在好像都不这么说了。”
    “毕竟柜子都被拿掉了。”
    “嗯,以前听人说去les吧搭讪一条龙,初恋出柜分手。”江澜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然后几杯酒就开始抱头痛哭,可惨可惨。”
    “现在听起来都很遥远了。”
    “那你呢?”
    “我?我妈并不管我,其他的……也不过是闲话。”方清樾一度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难过吧。”
    “嗯。”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再狼狈的自己对方都见过,面子和里子可以随便翻晒——不用讨人欢心,也不会担心被讨厌。等慢腾腾捡完毛豆,清洗完冻进冰箱,洗澡前江澜还专门说,“宝啊,吃不完就送人,可别再抱着啃了。”
    方清樾写便签的动作一停,心虚地划掉几个字。她又不是迟钝的人,冰箱金属门上映着影子,头发被发卡隆起一撮呆毛,她望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抬手去摸。
    她在接近自己。
    这个想法第一时间跳出来,开心还没尝到,纷至沓来的认知就将她拽入深潭——醒醒吧,想法太大胆太自恋,像极了小男生自以为是的“她好像对我有意思”,于是惶恐冲掉暧昧,清樾脸色苍白,孤零零地伫在原地。
    可是。
    可是。
    壁灯洒下昏黄的光,窗台上的桂花是前天新买的,枝桠一丛丛朝上怒长,坠着粒粒花苞。
    “去旅游的话就要好久不见了,”女人抱紧她,附耳说道,“那我最近能常来吗?”
    明明是她……
    光让人晕眩,隐秘的香味也是,她攥紧床边,揪住女人朝她探出的丝线。进攻无缝不入——明明是她不断地越界、侵入、纠缠。
    幼苗不受控地从胸腔发芽,牵扯几丝痛意,方清樾心率快到要窒息,淌着汗软成一团,“嗯好……”
    她没有办法了,不能停止妄想,也不能停止惶恐。她大口吸气,缩紧身体,搭在女人胳膊上的腿弯不停战栗,拢起膝盖,又被揉捏和舔舐打开,碾深了,指甲陷进掌心,意乱神迷地发出尖叫。
    她想问,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推到高处想开口,跌到谷底又咽了回去,多折腾几次她提起的这口气消散,坠入温柔网,也就不再执着这个问题。
    甚至到最后她主动翻到女人身上,呼着热气,像咽热水般一点点地说:“最近都可以……”
    “每天……也可以。”
    “别,”江澜躺在床上笑,摸着女孩的腰,汗湿的躯体重新开始抖,“身体吃不消的,慢一点,慢一点。”
    “像这样,来,让我抱抱你。”
    女孩埋在她肩膀上蹭一蹭。
    秋天的夜晚,火气被打下来,晚风凉爽,方清樾缩在江澜怀里做了个沉甸甸的美梦,不想了,她心说,就这么缴械投降,化为一滩烂泥,哪怕多赖一分钟都好。
    梦从低迷到高扬,可惜却没一个完满的收尾,半醒半睡间,她听见刺耳的手机铃声。
    系统自带的手机铃简直夺命,平常电视里响一段江医生都跟着心惊,她一手敲着脑袋,一手在床上到处摸手机,嘀咕道,“可能是我的。”
    “155……”她眯着眼,后知后觉发现手机不对,便肩膀一塌倒回去,拿手机碰碰方清樾的肩膀,“宝宝,你的电话。”
    都凌晨了,怎么还有人打电话,清樾更迷糊地接起来。
    “……喂?”
    “清樾啊,不得了不得了的啦!
    “你妈从楼梯上摔下去,刚被120拉走了!”
    作话小尾巴:
    前段时间吹空调吹病了,然后脑子就一直不在状态(满脸血
    sbsaq同学,我很好,现生很安稳,不用担心(尔康手
    因为网络问题还是没及时回复,不过评论都在看,朋友帮我传达到了,集中感谢大家的鼓励和珠珠!(弱弱问一句,面包家族们是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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