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放假叁天,工作室没让星期六调休,方清樾就在家歇了四天,小长假啊,她感慨,也没心力去计划个短途游,自己兢兢业业加班做单,跨年还给下属发大红包。
    年是越过越快的,方清樾的生日在二月,几乎一眨眼就摸到二十五岁的门坎。年纪大了,她跨着年都能在沙发上睡着,昏昏醒来,新年的钟声早已敲过,满室灯火通明,某个歌手在唱口水歌。
    她翻了个身,没从沙发上起来。
    江澜一直消失到元旦后的那个周六,节日的喜庆冷却一阵,大家忙着抢回家的车票,方清樾在群里帮人加速,冷不丁跳出来一条消息。
    “看电影吗?”
    时间隔得有点久,也可能方清樾没把这个约定当回事,她反应很久才回答一声:“好啊。”
    两人相约去看电影。
    今年过年早,元旦新片潮刚过,其他片子在憋贺岁。当前电影院是欧美大片霸榜,幼儿片贺岁先行,其他几个叁流被挤到犄角旮旯,于是国产竟然只有一个《有间客栈》能打。
    《有间客栈》是方清樾连续在看的一个综艺,每周周五晚上播出,周六上午重播,正好接档之前的大热综艺《旅行男女》,当然方清樾喜欢看大部分是因为播出时间——就算没有周末前的合家欢,也能安抚都市青年一周的疲倦。除此之外嘉宾有梗,制作组良心,也值得这档节目红遍大江南北,直到被粉丝捧上大荧幕。
    “不过怎么说都是加长综艺,不会太好。”方清樾对此不怎么期望。
    “年轻人别总是太苛刻。”江澜扫手机去取票,从屏幕上点大桶爆米花,“想浪费时间就要大方点嘛。”
    江澜状态要比上次好很多,她穿着毛绒绒的外套,挎着一个帆布手提包,混在一群学生里也不突兀,她从前台领来爆米花,一股脑塞到方清樾怀里。方清樾下意识观察她的脸,发现黑眼圈浅了很多,额角的痂也掉了。
    新年新气象,值得庆祝。
    方清樾跟着江澜朝3号厅挤,不管怎么说,和人群挨在一起总是快乐的,开播前几分钟,她稍有兴致地问:“岚姐之前看过吗?”
    “不多,也就两叁期吧。”江澜抓爆米花吃,她扎着马尾,没法彻底塌在座位上,只能半坐着,懒洋洋地抱着羽绒服。
    “特别篇是去东北开分店,新地图看起来就跟新剧一样了。”
    “我只认识SR团和韩若真、吕东然,她俩太逗了。”
    唯一的女女CP,还是跨国的那种,两个人团宠+谐星,不是烧厨房就是爬墙找猫,吵架全靠比划,方清樾点点头深有感触。
    灯灭了,荧幕亮起。
    片头就像美食短篇一样,在东北广袤的平原上太阳升起,新雪积起厚厚一层,少男少女起床忙碌,SR团的舞担郝凤麟捂得像个小熊,举着雪铲比了个耶,他身后两个男孩正挂着灯笼,镜头一转,吕东然迭好大花被,贴上了一个红彤彤的窗花,一切都在舒缓的纯音乐中进行,从打扫到清晨的第一缕炊烟,到出门采购回来的人群,每个戴着耳捂洋溢的笑脸,小桌上贪睡的猫咪,直到招牌挂起,屏幕出现写意字体——有间客栈。
    策划是懂的,冬天的人们最想看到什么呢,不是南岛温暖的海风,而是最寒冷时抱团的热度。
    方清樾舒了口气。
    之前五对cp,后来因为档期问题走了一对男女,为了凑人数节目组请特别嘉宾来当代理店长,店长也不是别人,正是身处离婚风波的吴秀雅。
    “录这个的时候还在打官司吧。”江澜看着提着慰问品推门进来的吴秀雅,“难为她了。”
    方清樾有些触动,转头看江澜的侧脸。
    电影还在慢悠悠地向前走,暖光和冷光交替闪烁,映着身侧人认真的面容。方清樾原本以为自己会像往常一样:在CP的狗粮中感到温暖,从住客的故事里感到安心,为九个人数钱过小日子的氛围所打动。也的确,无论是韩若真卖力学的大碴子东北话,郝凤麟洒水落冰,还是其他小鲜肉聚在一起包饺子,都足够让她觉得有意思、有热量。
    但最让她在意的是话最少的代理店长吴秀雅。
    吴秀雅是谁,是旧时代里一朵天然的花,叁十年前她演纯真的小女孩一夜走红,后来童星上大学、出国留学,转型演反派,演被家暴女性,为平权奔走的企业精英,直到拿到影后,功成身就息影开公司。更是当年第一个响应大游行的女星。
    如今的明星已经很难复制上一代人特有的执拗和韧性了。
    她代表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时代。
    韩若真那个皮孩去房顶帮人拿干货,手套掉了一只,她也心大,等爬下来手都冻成萝卜了,手没抓住梯子还摔了一跤,小偶像进屋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薅着吕东然磕磕巴巴说:“然然,会不会,会不会冻掉啊。”
    吕东然帮她搓手,这时候吴秀雅从外面走进来,把丢了的那只皮手套放在桌上,然后拿出药箱,让皮孩一会儿自己涂药。
    “我小的时候是她的铁粉,”江澜突然说,“追着飞机赶行程,想长大之后嫁给她,我爸妈苦口婆心劝了很久。”
    “后来呢?”
    “这个起点太高了,后来我爸妈就觉得我能喜欢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也挺好了,总好过成为私生饭吧。”
    “很难想象,”方清樾盯着电影,四周都是黑的,没有对视让她很放松,她小声说,“我追过L女团。”
    “哦豁。”江澜语气一扬,“周纹,绿了我童年女神,拔剑吧!”
    方清樾脸红了。
    她当初为什么会喜欢周纹呢,喜欢元气,喜欢仗义,喜欢跳舞的时候迸发的激情?那她为什么不喜欢吴秀雅呢,年轻时不懂这份沉稳吗。她盯着大屏幕,四十多岁的影后保养得当,话少,从不仗着店长身份去指使别人,节目因此少了互撕热点。
    也对,撕起来那就不是吴秀雅了,她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按时睡觉,按时起床,偶尔下厨做饭,帮组员把队服晾干迭好,在二楼大客厅里置办晒衣架,方便大家晒被子。郝凤麟和女友闹别扭,大家累到叹气,她便带着一群熊孩子去隔壁雪乡滑雪,自己喝着咖啡做账。
    滑雪服五彩斑斓,一群年轻人在欢笑,平衡不好的连摔好几跤,偶像包袱早不知道丢哪去了,最后大家挤着吴秀雅拍照,多张颜艺硬塞进一张自拍:“老板越变越美丽,茄子!”
    吴老板最后露出倩丽的笑容,白雪美人,岁月总是给好看的人优待。
    方清樾只觉眼前模糊。
    最后节目组调侃他们花销不少,所幸利润勉强合格,将全部捐献给山区儿童。
    “祝贺各位小可爱顺利毕业!”
    “嘘——”八个人起哄。
    大家散伙饭围在一起吃地锅乱炖,韩若真抱来一条刚从江上打的冻鱼,大家笑嘻嘻地抹上锅饼,呼哧呼哧吃个滚圆,喝醉就抱在一起边笑边哭。
    结尾又是来来去去的快进,行李箱整理好,门锁锁上了,大家穿着大红袄围在一起拜年,都是属于青春的生机勃勃。
    “他们是很好的一群年轻人,工作努力,感情也单纯,这段时间给我一个大家庭的温暖。我不是一个精明的店长,赚到的钱也刚到合格线而已,只希望大家能过得开心。”幕后单独采访,吴秀雅穿了身红色卫衣,显得喜气洋洋的,“将来大家要继续加油,好好唱歌,好好跳舞,好好拍戏,好好恋爱,真的……谢谢你们。”
    他们都是新人,但从此名声鹊起了。
    吴老板双手合十,眼里隐隐有泪。
    “她真的很努力,”江澜说,“你知道很早的时候她就像一道光一样。”
    “嗯。”
    方清樾抽出纸巾擤鼻涕,正巧电影院齐刷刷亮起灯,红眼兔子的她就被江澜逮个正着。
    江澜愣了愣,忍不住摸她的头,方清樾害羞地往场外走。
    “宝宝别跑啊,等等我,我去厕所。”江澜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转个圈把人拐回来。
    方清樾洗完脸,厕所的一侧墙壁全是落地玻璃,巨龙影院高高在上,后方正对渺小的居民楼。
    老城区的弄堂是旧时代留给滨水的最后一点印象,林立栉比中,筒楼露出高低不一的砖瓦,LED大荧幕闪映着女明星的脸。这尘世喧嚣爆散而去,辐射着阿婆的晾衣杆,鸽笼,还有不知谁家的房顶小院。
    她正愣神,脸上就被人洒了水,江澜凑过来捏她的脸。
    “在看什么?”
    “那边是不是你家啊。”
    “唔,我看看,”女人勾肩搭背,凑在玻璃上观察一阵,指了指,“看见那个红色瓦了吗,就那个,很近吧。”
    “嗯。”
    “去不去?”女人凑近她耳边问。
    去啊,当然去。
    做爱总有欲望,方清樾想:就算不是爱,也一定会有其他的。她埋在江澜的怀里,嗅着让人安心的月桂香,一点点占有这具漂亮的身体。江澜贴墙站立,她难耐地踮脚,马尾垂到前面来,发梢蜷曲着遮住胸前,方清樾拨开发丝,温柔地推挤且吸吮。
    空间依旧狭小,向后退一步就会倒在床上,但狭小却更能储存住温度,也……主动剪去了好长一段隔阂。
    希望不是一厢情愿。
    方清樾仰躺在床,女人双手抚着她的脸,充满热情的,迷乱的眼睛和她对视。
    “你开心吗?”
    女人呼出热气,压下腰胯主动索取,两颊晕红着问她。
    方清樾眼睛弯起,轻声说:“开心。”
    翌日天晴。
    方清樾醒来,听见早八点的新闻频道说从今天开始江南将迎来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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