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受了灾,部落也同样被摧毁,防风氏部落在叶青强制推行的卫生措施下,部落干净整洁,不见丝毫破败杂乱。
    如今来到有狐氏部落,见着这般糟糕的环境,防风氏族人,一时难以适应过来。
    相比防风氏族人,随行的有狐氏族人,则随意得多,大大咧咧走过,也不嫌臭,没有一人捂鼻子。
    他们,闻习惯了。
    有狐氏部落新的集聚地,是一处矮山坡。
    山坡上散乱地搭着许多窝棚。
    窝棚都很小,人进出都要躬着腰。
    窝棚搭建用的木头,大多朽烂,想必都是用从水中捞起的,被洪水浸泡久了的木头。
    顶上盖的茅草,也甚是稀少,形状也是短小杂乱,有些还沾着泥。
    洪水过处,远近无绿色,竟是连茅草也难寻了!
    还没有走进窝棚区,迎面就是一股骚臭。
    这窝棚区,遍地便溺!
    “……”
    少康小心地避开雷,走进窝棚区。
    窝棚区内人不多,只有一个老人和十来个小孩。
    其他人,应该是外出寻食物去了。
    老人和小孩,个个面黄肌瘦,双眼无神。
    少康一行人,从河边走到窝棚,这么漫长的一段距离,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观望。
    他们竟是没有了最基本的警惕心了。
    待少康他们走到了跟前,他们才微微眨了眨无神的眼睛,然后慢慢聚焦,直至骚乱起来。
    因为他们看见了食物……干鱼!
    少康他们带着干鱼。
    一米长的干鱼,每人带着两条,两条干鱼,一前一后,贴着前胸后背用绳子悬挂在肩上。
    少康对桑他们说道:“去将你们外出的族人都召回来!”
    然后他招呼着防风氏族人生火,用地上十来个残破的陶鼎开始煮鱼。
    ……
    当鱼煮好之后,有狐氏族人也全都回来了。
    有狐氏族人全部到齐了,加上随着少康回来的桑他们这些有狐氏族人,总共一百二十一人!
    不是一百四十人吗?
    见了这个人数,少康呆了呆。
    他阴沉着脸,没有心情多说话,直接说道:“现在吃,吃完就跟我走!”
    说完便不理会有狐氏族人,自己走到边上一个高处,坐下来发呆。
    他的心情还没有好转,他还在生着桑的闷气,连带着有狐氏族人他也懒得搭理。
    有狐氏族人:“……”
    有狐氏族人当中,仅有唯一的一个老人,他是有狐氏巫。
    他颤颤巍巍地将桑拉到身边,仔细询问。
    搞明白了桑他们的经历后,他沉默着没有多说话,招手让族人进食。
    他自己则是静静地坐着不动。
    有狐氏族人立马开动,如狼似虎,大口大口地吞咽,根本就不管依然滚烫的食物会否烫着嘴。
    桑吃了几口,发现巫没有动,问道:“怎么不吃?”
    巫慈祥地说道:“早上吃过了,不饿,你们年轻人多吃点!”
    旁边一个有狐氏族人说道:“从你们离开部落,巫就是这样了,每天就早上吃一点点,其他时候,怎么劝,他都不吃。”
    “这,这怎么会不饿嘛!不吃怎么行!”
    桑脱口而出,然后又突然停住,沉默着不说话了。
    他,明白了巫的行为了。
    巫,是现在有狐氏部落中最后的一位老人!
    ……
    进过食之后,有狐氏族人忙着搬迁。
    还真没有什么要搬的,每人只有几件简陋的石制或是木制的工具,外加一个陶豆,这是他们在洪水后从部落旧址中搜寻到的仅有的财物。
    很快,所有人便都坐上了竹筏,准备出发。
    一个有狐氏族人惊呼道:“巫呢?”
    众人一寻找,果然没有见着巫。
    巫,不见了!
    众人忙着寻找,忙乱中,又有人惊呼:“看啊,祭台上!”
    众人连忙看去,只见,远远的部落遗址中,人工堆筑的土台脚下,一个孤零零的佝偻身影,正在缓慢地往上攀爬。
    那是巫!
    他戴着羽冠,拄着权杖,爬一步,歇一步,一步一步向台顶攀爬。
    土台遭遇过洪水侵袭,原先预留的台阶,已经塌散了,攀爬过程中,巫不得不时时手脚并用。
    当他终于爬到了台顶,他,面向乘坐竹筏的众人,缓缓挥手。
    他在向他的族人告别!
    他,不走了!
    之后,他面朝着北方,缓慢地吟唱、舞蹈起来。
    北方,大江的那一边,是青丘的方向,是有狐氏来的方向。
    舞蹈吟唱中,他的眼角流出混浊的泪水。
    “我是罪人啊!”
    “我没能保住有狐氏的传承啊……大水将绳结全都冲走了!”
    “没脸去见祖先啊……不入土了,就让鸟雀把我带走吧!让我的灵魂消散在山林旷野间吧!”
    他一直处于饥饿状态,他舞蹈的动作,很慢,很无力。
    但他依然一板一眼地舞蹈着。
    这舞蹈,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看看脚下的这片土地,这土地见证过了无数次这个舞蹈了,这舞蹈也深深地铭刻在了这片土地上了。
    “生于斯,长于斯,如今也将死于斯啊!”
    他开始喘气。
    “年纪大了,没用了,还是让年轻人多些活下去的机会吧,一把老骨头,就不去和年轻人争食了!”
    他嘴里吟唱着,气力有些不足,吟唱声很是含糊不清,音量也是低沉、喑哑。
    但他依然用尽气力、不停歇地吟唱着。
    “这悼词,从十岁就开始学了,如今也过了三十年了,真是快啊!。
    “以前,一直是为族人吟唱,如今为自己吟唱,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他在举行祭祀,这场祭祀,是他自己给自己举行的……葬礼!
    河边竹筏上的有狐氏族人齐齐呆住了。
    巫吟唱的声音他们听不见,但那舞蹈,他们熟悉啊,那是葬礼的舞蹈啊,最近巫跳了很多很多次了啊。
    看着巫的舞蹈,他们耳边便无声地回响起了巫沙哑、低沉的吟唱声。
    他们看着巫孤零零地舞蹈着的佝偻身影,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他们明白了,巫,自己给自己举行葬礼啊!
    巫的一生,为众多的族人举行了祭祀葬礼,每次都有着众多的族人为逝者送行。
    如今,他自己为自己举行的祭祀葬礼,为他送行的人,只有他自己!
    ……
    少康回过神来,擦掉泪,跺跺脚,对防风氏族人道:“你们去两个人,将有狐氏巫,架过来……强行架过来!”
    他没有使唤有狐氏族人,有狐氏巫,在有狐氏族人心目中地位崇高,他们可能会因为敬畏,而不能将有狐氏巫强制着架过来。
    “想死,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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