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了一场意义重大的魔道聚会,姜不苦又花了几天时间顺着修罗人和狼人青年这条线分别深挖了一下,对他们的生存方式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了解完这一切后,他没有继续停留,离开了阿格班加城,往炎夏境内返回。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这件事。
    从苍夷山脉开始,到阿格班加城,这一路的见闻,让姜不苦更加确信了心中的一个猜想,那就是【魔】的诞生是必然的。
    这魔不仅是炎夏的魔人,也包括梵伽阵营的修罗人,大西洲的狼人还有其他品种。
    正如狼人青年所说,凡是自认为脱胎于人而又超越于人之上,不再将人类视为同类,而是视之为猎物甚至食材,这样的存在都可以称之为【魔】。
    不同的人类阵营,有着很多不同,连思维模式都天差地别,但又有一些很基础的统一共性。
    无论哪个文明,认知世界的办法都是从基本的二元对立开始。
    当美的概念诞生之时,不美,也就是丑的概念必然相应而生。
    当我们认识到善的时候,不善,即恶也就随之诞生。
    是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在炎夏的观念中,有正就有邪,有道就有魔,不管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道高一丈魔高一尺,两者之间只有消长,不可能独存。
    在其他文明阵营中,也充斥着类似的观念,他们所信奉的无所不能、至高无上的神,也总会有一个和他们纠缠不清,相爱相杀的对头反面,修罗,地狱,恶魔,堕落。
    神会取得最终胜利,但却不会完全胜利。
    这种对抗的局面,会永远持续下去,直至世界尽头,宇宙终灭。
    这种理念本身并没有错,因为对抗本就世界的真理,光与暗,寒与热,真实与虚幻。
    对抗,纠缠,转换。
    圆转无穷。
    恰如那两条永远在互相追逐的阴阳鱼。
    太极。
    放在星球的层次,这是天道与人道——此人道乃所有生命之道。
    放在星球生命的层次,是人道与妖道,是秩序与野性。
    放在人道的角度,这是正道与魔道。
    魔道本就是人道中的一极,有正就有魔。
    可以打压,可以剿灭,却不可能根除。
    就如同韭菜,割了一茬还会有另一茬。
    唯一根除之法只有把地刨了,把棋盘掀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说得更接地气点,再好的地方,依然会有作奸犯科之徒,如果这些人不存在,那不要急着高兴,先看看自己身处的世界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吧,因为这样的地方以前还能存在于网络上,现在只会存在于梦里或者精神幻境之中。
    也正是基于此理,对于幽鬼这个躲过一劫的魔人,姜不苦按捺住了动手抹除的欲望。
    从比较自私的角度讲,他甚至觉得他若能把炎夏境内的魔人全部勾引出去,对炎夏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
    反正都是祸害,与其祸害炎夏子民,不如放出去和其他阵营的魔道中人搅合,勾心斗角也好,齐心协力筹建泛全球魔道阵营也罢,只要不在炎夏疆域内搞事,那就可以了。
    此刻,他甚至逐渐品味出另一件事情的奇妙。
    当年炎夏高层决定只占八成疆域,将剩下两成留给其他文明阵营,除了保留星球文明多样性之外,有没有想过一朝一日还有类似夜壶的功能。
    若炎夏当年选择另一条路,除了内部的裂变之外,正魔之战必然演变成一件不可回避的周期性大劫。
    心中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间姜不苦已经再次回到炎夏境内。
    在飞去世界屋脊洞天那处天幕大阵的途中遇见了一个飞船商队,这是一个边境大州十几家大型民间修行组织一起攒出来的商队,巨鲲舰三艘,长鲸舰两艘,全被货物和人员挤得满满当当。
    姜不苦混进去搭了一段顺风船,直到到达世界屋脊天幕大阵所在,这才离开,因为对方的目的地是炎夏北境,会通过此地传送到玉门关洞天。
    而姜不苦自然直接传送回了帝都古城处,瞬息之间,就横跨了炎夏大半个核心疆域。
    看到周围熟悉的景致,浓郁灵气,这算是回到老巢了。
    姜不苦的精气神都轻快了许多,这次游历,从出发到归来,总共没用到两月时间,但收获所得,却不比任何一次游历差。
    每次游历归来,姜不苦都会花更多时间消化所得,调整观念,重塑对世界的认知。
    回到学校后,每天坚持上班的他也不读书看报,就搬张椅子坐在典藏阁主殿门口,背靠在躺椅上,双手抄在怀里,眼睛半眯不眯。
    整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一躺可能就是半天。
    看在其他师生眼中,都心中暗笑,心道,姜爷这是嗜睡成瘾了吧,而且,还必须要坐在典藏阁才能睡得踏实。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他再度出现,依然如故的行事作风,可在那些师生眼中却只觉顺眼又踏实,好像典藏阁中就该有他存在,若是忽然看不见他人了,感觉整个典藏阁都缺失了一大块。
    ……
    一个月后的某天。
    一位青年忽然放下一本道藏典籍,放回书架原位,碰了碰旁边另一位看得入迷已经忘了时间的同伴。
    “诶,你还去不去了?”
    “啥?”明显还沉浸在书中世界的同伴一脸迷惑抬起头来。
    “十天前就在宣传的那场辩论会啊,我可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两张靠前排的票,你不去我就找其他人啦。”说着他取出手中两张票。
    “啊!”他的同伴这时才回神,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将书籍放回书架,道:“去去去,当然要去!早就说好这票是我的……现在什么时候,还有多久?”
    “已经快开始了,咱们过去时间刚好差不多。”
    两人结伴往外走去。
    “站住!”还没迈出门,一声老大爷气场十足的声音定住了他们的脚步。
    两人止步转身,一气呵成,头前那位脸上还带着些受宠若惊的意味,笑问:“你俩是去甲号厅听辩论会?”
    “是的。”
    “带我一起过去。”
    “啊?”
    他差点说您老自己也可以过去的啊,不过,姜爷已经起身掸衣,一副准备和他们同行的架势,他立刻选择了闭嘴。
    虽然这学校姜爷一定比自己更熟,能在前头给他引路,那更是罕有人能享受到的待遇。
    没过多久,三人就来到了甲号厅。
    若从天空俯瞰,它形似一个标准的八卦图形,中央位置是讲演台,周围是观众席,根据距离远近和视野效果,门票分了几个不同的级别。
    其实,对六一学院的师生来说,即便坐在最远的角落,也和坐在讲演者身旁差不多。
    不过,距离近点终归能感受到更多的东西,甚至是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韵,和讲演者近距离感受,与隔着一颗颗人头去感受,终归有所不同。
    而且,讲演者经常会与听众互动,坐的位置越靠前,能够与他们交流互动的机会就越多。
    所以,虽然甲号厅本身内部空间就极大,最多可以容纳七八万观众,随着拓空阵的出世,内部空间提升三倍,坐下二十多万人也很轻松,但一等座位区依然一票难求。
    姜不苦跟着两位学生来到一等座位区略靠后的位置,在两位同学的坚持下,姜不苦勉为其难,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他们两位挨挤在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此刻,周围的人已经坐得七七八八,另外还有零星的人员入场。
    最开始,也就同排相邻的学生看见了他,感觉非常新奇,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除了在典藏阁,其他地方几乎从没见过姜爷的身影,于是他们便悄悄示意前排或后排的同伴,都把这个当成稀罕事。
    互相传递之间,周围很大一片区域就都知道万年老宅姜爷今天居然也来了,隔得远的甚至站起身来探头张望,似乎在确认真假。
    这么明显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讲演台上的人。
    虽然外貌基本都很年轻,但实际年龄大多都是在场学生的父亲辈甚至爷爷辈的人了,而他们这些人绝大多数还有一个,都是六一学院的毕业生,都是师兄师姐的身份。
    他们在这里当学生时大多都是二三十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往事,姜不苦这一百多年见过的学生实在太多,不是特别出挑的,他唯一的印象只有“比较脸熟,应该是某一届”。
    可反过来,他们对姜爷的印象可就太深了,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都有些意外,全部下了讲演台过来问候,还说这里位置比较偏,让他去台上坐,待会儿讨论问题的时候他也方便给后生晚辈们提些意见。
    姜不苦摆了摆手,依然大马金刀坐着不挪身,道:“我就是来听听,不发言,也不发表意见,你们做你们的,我坐在这里就挺好,去吧去吧,别理我。”
    众人只得作罢,再次回到了讲演台上。
    有几个非六一学院毕业,从其他渠道成长起来的,见大家脸上都有些遗憾不舍之意,忍不住就道:“你们既然对这姜老有些念想,这里完了私下里找他聚聚也行啊,这点时间咱们还是有的。”
    一人摇头道:
    “不娶妻,不交友,姜爷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学院,他把学院当家,学院就是他的家,他在学院可是独一号的存在。
    想跟他攀私交的人多了,可从很多年前开始,即便校长也不能无缘无故去扰他清静。如咱们这样毕业多年回母校办事的,每年都不少,但却没人会贸贸然跑去典藏阁打搅他。
    能在这里碰见是缘分,私下聚会什么,就不要想了。”
    周围再度清静下来,姜不苦这才对身旁两位同来的学生道:“这就是为什么很少参加这类活动的原因,打扰别人,自己也不得清静,我若不是跟你们混进来,他们真就把我安排到台上去了。”
    ……
    甲号厅二十多万个座位座无虚席,甚至连过道上都挤满了人。
    经常在甲号厅做讲演开幕主持的一位中年男老师道:
    “前段时间炎夏中枢提出了两个新的决议,因为决议内容和我们六一学院,乃至以我们六一学院为首构建的院校修行体系紧密相关。
    所以,上面并没有贸然做出决定,而是将这两个议题交由六一学院组织公开讨论,广泛征求意见,并据此做出最终决策。
    五天前议题内容我们已经公布了出来,今天这里座无虚席,连走道上都挤满了人,这足以说明大家对这两个议题的关切。
    因为人员过多,我说一下现场纪律。
    既然广泛征求意见,当然是允许在座各位畅所欲言,但发言一定要有规矩,不能打断别人,不能重复提问,不要在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纠缠不休。”
    然后,他开始介绍讲演台上的情形。
    此刻,讲演台上坐着二十几个人,分坐两侧,他们坐的椅子,身前的桌案,都分成了红蓝两色,很简单的将大家分成了红蓝两方。
    男老师介绍道:
    “红方代表大家应该都不陌生,一大半都是咱们六一学院的老师,另几位你们比较陌生的,也是分院的老师,可以将他们视为正方;
    蓝方代表你们都比较陌生,在炎夏很多重要的机构部门任职,可以将他们视为反方。”
    正介绍着,男老师忽然道:
    “说到这里,我要给大家一个提醒,我们之所以把议题讨论设置成正反两方辩论模式,只是希望通过这种互相攻讦盘问的方式让大家有个更清晰的认识。
    不是真正的辩论会,他们的发言只是代表一些普遍的或者尖锐的观点,并不代表他们自己。流程上也不会完全遵循辩论会的规则,以方便大家理解为准。
    对于蓝方代表更不要抱有敌对心态,他们虽不是你们的老师,但却是你们的学长,你们毕业后很可能就要跟着他们混。
    所以,等到允许公开提问的时候,你们不要用太过激烈的言词,说到底大家都是一家人。”
    “好了,咱们开始进入正题吧,第一个议题,炎夏中枢建议,从今年开始,六一学院招收新生时预留出一部分特殊名额,给那些觉醒智慧,天赋卓绝的非人智慧生命使用;
    同理,其他六一分院、州一级的高等修行学院也都要做出相应的调整。
    未来,六一学院,六一分院,州级高等修行学院除了承担培育修行人才外,还将承担起教化非人智慧生命的职责。”
    开完题后,男老师退到一边,把讲演台留给现场双方。
    一位红方代表问道:“非人智慧生命,就是大家说的妖么?”
    一位蓝方代表道:“就是你们理解的妖,但我们对相关机构的建议是,尽量不要在正式的场合和文件里出现这样的字眼。”
    “为什么?”红方代表问。
    “第一,妖这个概念的诞生,本身就带着对立、对抗的情绪在里面。
    我们是人,对方是妖。
    当这样的概念形成,成为一种共识,它就会变成一种持续性的引导强化,把我们双方都限定在一个清晰而又对立的情境之中。
    我们不应该主动去推动这种趋势的形成,若是有可能,我们更应该反向用力;
    第二,一只觉醒了智慧的羚羊会把一头觉醒了智慧的狮子视为同类吗?
    一只觉醒了智慧的水生甲鱼和一只觉醒了智慧的戈壁沙蜥会有什么交集或者唇亡齿寒之类的共情心理吗?
    不会!
    羚羊和狮子之间并不会比它们与我们之间更亲近,水生甲鱼和戈壁沙蜥更是完全毫不相干,哪怕觉醒了智慧,他们也不会觉得对方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可我们把他们统一称之为妖,这就是主动帮他们建立起了共情的纽带,短时间内这种影响可能很薄弱。
    可十年后二十年后乃至百年之后呢?
    这个纽带会把他们联系到何种程度我不敢妄言,但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比现在更好。”
    此刻,观众席上非常沉默,虽然坐满了人,却无一人发声,全都屏住了呼吸,很多人心中是有些凌乱的,作为修行者,他们全部都是妖孽级的。
    可他们从没想过,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称谓而已,居然能被人掰碎了揉烂了说出个一二三的道理出来,而且,真听对方说完,心里居然还隐隐有些赞同。
    “不称为妖,那称作什么呢?”红方代表道。
    蓝方代表道:
    “我们的意见是淡化这个概念,给他们一个炎夏名字,张三李四马小娟,周吴郑王胡艳艳,想取什么名字,随便。
    他们可以自己来,也可以请老师帮忙,以后他们无论是在学院修行还是在修行界活动,他们的名字就是他们的身份。
    至于他们本来是什么,狗成精还是猫成精都不重要。”
    “啊,还可以这样的吗?”
    红方代表暂时没做回应,观众席上听讲的学生却先惊了,可仔细一想,好像,似乎……也没什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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