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君但说无妨。”
    老崔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沉棠深吸一口气,腹中疯狂打草稿。不过电光石火间,她心中已有大概的章程。
    同样都是文字工作,夸自己的同时喷对手,可比处理公文有效率,那叫一个思如泉涌!她酝酿文字的同时也将情绪演绎到位。
    “哎——”
    沉棠用饱含复杂情丝的叹息做开头。
    “昭德兄祖上几代煊赫,出身优握,富贵骄人。少时机警,侠义心肠,广交志同道合的豪客,不拘膏腴子弟,还是薄祚寒门。率家将剿匪除恶,护一方水土,大善!”
    “照理说此等人物应是无可挑剔,但他独独有一点不好,耳根子过于软和,为人也过于重情。那些在他少时就追随他身侧、给予助力的老人偶尔犯浑,他也不忍苛责,总想着保持各方体面。一次两次,这些老人或许会感恩戴德,但次数一多,再谨言慎行的人也会被养得骄纵自傲。长此以往,昭德兄再想启用新人,难免会招来老人嫉妒。”
    沉棠为难:“我倒是想提醒昭德兄,但我的经验阅历远不如他,或许他有其他考量?再者,贸然插手,于两家交情无益。”
    老人抱团,新人咋可能出头?
    吴贤帐下也不只是新老斗争那么简单。
    从吴贤的角度,他跟天海同龄世家子弟玩得好,他们追随他,支持他,有人出人,没人出力,都没有的出钱。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基本没出过什么苦头,没碰过坎坷。
    但从他拥趸者角度来看,他们出人出力又出钱投资吴贤,自然想要收获让自己满意的报酬,为爱发电的傻子还是少的。吴贤想避开他们这个圈子重用外来的,怎么能行?
    人可以用,但不能重用,更别说凌驾他们之上,动他们的集体利益。为了外来之人申斥冷落他们?是不是准备过河拆桥?
    沉棠一脸认真地看着老崔。
    “……听先生口音,不是天海人士?”
    老崔道:“崔某确实不是。”
    沉棠一脸惋惜地道:“如此,昭德兄因种种顾虑不好重用先生,也是意料之内。正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与先生相处时日虽短,但也知先生绝非常人。因不受昭德兄重用便以‘庸才’二字自污,委实让人心疼。这是昭德之过,而非先生!”
    千错万错都是渣男的错。
    为什么要因为渣男而否定自己呢?
    老崔神情挣扎,动了动唇。
    “沉某知先生念旧,跟随昭德兄数年,心中还留着几分旧情……”沉棠又使出一招以退为进,咬咬牙道,“不若这样,我这就手书一封给昭德兄,引荐先生,必不会使明珠蒙尘。如此,先生心结或许可解了吧?”
    说着,沉棠都怀疑自己有NTR倾向。
    亲手将自己看上的美人(划掉)送到另一人怀抱,面上在强颜欢笑,内心流血。
    老崔摇头:“沉君这番心意,崔某怕是要辜负。实不相瞒,崔某在吴公帐下效力之时,与秦公肃、赵大义几人关系极好。公肃也曾数次相助,只是效果不尽如人意。”
    “若能得先生辅左,是沉某幸事。”
    老崔问:“沉君不怕看走眼。”
    沉棠缓缓道来:“愿为先生伯乐。”
    至此,老崔面上笑容才真诚几分。
    “幸为君之良驹。”
    沉棠握住老崔的手,笑得好似捡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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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池掐着嗓子:“愿为先生伯乐~”
    再酸熘熘道:“幸为君之良驹~”
    白素一身常服与虞紫同行,时而低语交谈,虞紫突然说:“墙角那个是顾军师?”
    她闻言抬头看着做贼一般的顾池。
    二人表情略微有些微妙。
    相较于都城,朝黎关这种地方更像是“穷乡僻壤”,关内多是士兵,而士兵出身大多不好,素质自然也堪忧。人有三急,碰上巡逻,找个墙角解开束带方便是常事。
    一个男人,面对墙角,鬼鬼祟祟。
    作为在军伍混久的老油条,免不了多想。哪怕这个人是顾池,是她们的军师。
    那点儿不可描述的猜测,哪里躲得过顾池的文士之道?他当即黑着脸,扭过头看着二人,羞恼道:“走累了扶墙休息不行?”
    虞紫十分真诚地表达关怀:“那先生这身体可够虚,要不要寻军医过来瞧瞧?”
    顾池黑着脸:“不用。”
    今日两头受气,脸色哪里好得起来?
    偏偏虞紫不是个会看脸色的,耳尖的她可是听到什么了:“军师方才说什么‘伯乐良驹’之类的话,可是新的本子内容?”
    顾池的回答只是一发【禁言夺声】!
    虞紫:“……”
    因为顾池这道言灵没有使用太多文气,以她修行四年半的文心文士经验,并非解不开,但看顾池脸色,她还是受着比较好。
    白素一语中的:“必是拈酸吃醋了。”
    虞紫:“???”
    顾池:“……”
    白素抬手凝武气于指尖,一点虞紫喉结位置,以外力巧劲儿冲破【禁言夺声】,对顾池道:“军师莫不是也想让白某噤声?”
    顾池揣着一肚子的气抵达庆功宴。
    他来得早,厅内只有心情不错的沉棠。
    沉棠见他脸色不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顾池阴阳怪气:“唉,素来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池有幸以蒲柳之姿,糟糠之相,入了沉君之眼,但终究是人老珠黄,风光不再。女之耽兮犹可说也,士之耽兮不可说也……聘为妻,奔为妾,池一时伤感……”
    沉棠:“……你正常点。”
    顾池道:“巧取豪夺来的……”
    沉棠:“……”
    顾池轻咳一声,收敛耍闹的心思:“主公不知,那个崔孝早有归顺主公之心。”
    沉棠道:“我知道啊。”
    文心文士多反骨,人家要是没有留下来的念头,哪里是这三言两语能说动的?
    顾池险些傻眼:“那主公——”
    “主打就是一个两情相悦双向奔赴。”
    顾池:“……”
    他清了清嗓子,幸灾乐祸。
    “那主公知道他的文士之道吗?”
    不能因为图南和谢士藏几个就认为招揽来的文心文士没有毒啊!主公开心太早了。
    沉棠心中咯噔,但还是斟酌着说出自己的分析:“……隐约有些猜测。他此前用了手段将国玺气息掩藏。要知道国玺和国玺在一定范围内会针锋相对,他的文士之道凌驾这个规则之上。若是用得好,以后便能放心使用奇兵偷袭敌人。如此利器,与其为人所用,倒不如为我所用。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最后几个字,底气不是很足。
    “他的文士之道叫‘视若无睹’。”顾池的能力很适合给新人做背调,对于崔孝更是多方打听,但有用的情报很少,虽是吴贤帐下却没什么存在感,“文士之道是文士叩问本心,执念所在。文士之道某种程度反映文士为人。什么人会希望自己被忽视?”
    沉棠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
    直到顾池揭晓答桉。
    “细作不会是相貌出众、颇具特色的人;山野之间,颜色鲜艳的猎物容易被猎人盯上;万众瞩目的谋士容易被人摸清底细针对;不被人注意的毒蛇,往往能一击得手。”
    一言以蔽之——
    这个崔孝的水很深很深。
    然而,沉棠并不关心这些,她只想知道崔孝的文士之道会对她产生怎样的副作用。
    顾池:“……崔孝有些危险。”
    沉棠无所谓:“你们几个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啊。要不是我八字硬,早见阎王了。”
    顾池:“……”
    这话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只得说道:“崔孝的文士之道副作用可以选择,要么他平平无奇,要么主公平平无奇。为什么秦公肃几次举荐都被忽略,根源在此。吴昭德本身就不怎么看得起崔孝,再加上文士之道负累,自然不会重用。若是让主公平平无奇……天海的班子就散了。”
    沉棠:“……艹,釜底抽薪!”
    吴贤一开始是靠着个人魅力拉拢那么多天使投资,以此为核心组建了班底。随着脚跟站稳,势力扩大,个人魅力成了添头,更多还是彼此之间的利益让他们紧紧相连。
    如果崔孝的副作用不是施加在他自己身上,而是施加在吴贤身上,相当于拿掉众人对他的滤镜,反手加一个“平平无奇吴昭德”的DEBUFF。吴贤又一贯喜欢拉偏架、和稀泥,届时有多少人会对他生出怨气。时间一长,天海的班子还真可能彻底瓦解。
    沉棠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顾池故作轻叹:“崔孝对吴昭德不满却没生出害人之心,只是一走了之,倒不是他多么好心,纯粹是不想秦公肃和赵大义为难。若主公彻底忽略他,君心负妾心,也让他郁郁不得志,届时——唉,当初谁料今。”
    沉棠:“……只要不当渣女就行。”
    顾池眨眨眼,表示很怀疑。
    沉棠见他不信,挺直tan90°的胸:“望潮这是什么反应?你瞧我坐拥‘三宫六院’,‘三妻四妾’,什么时候没做到雨露均沾?”
    她甚至因为跟顾池有别样默契,二人多年以来狼狈为奸,暗通款曲,对他格外“宠幸”!他怎么能怀疑她的端水水平?不可理喻!吴昭德那个垃圾端水不行还要硬端,怎么跟她这个端水大师相提并论?再说了,她帐下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派系内斗啊!
    沉棠正色:“我这篱笆地风水养人,崔孝这朵花儿移栽来,必不会让他玉陨香消!”
    顾池只是眨巴眼看着她。
    自家主公的心声可躲不开他耳朵。
    沉棠尴尬轻咳:“回头想办法将秦公肃也搞来,凭什么吴昭德有保险我没有!”
    顾池哦了一声:“欺男霸男。”
    秦礼这样忠贞不二的,想据为己有,确实不好走正常程序,要么等吴昭德一死,让他成“鳏夫”,届时“鳏夫门前是非多”,沉·恶霸·棠再威逼利诱;要么直接霸王硬上弓。
    是谓——欺男霸男。
    沉棠:“……”
    有这些奇葩僚属,真是她的福气!
    随着庆功宴时间逼近,众人陆续抵达——因为此前分兵之故,众人也是多日未见,互相叙旧闲谈。宁燕几人也带来了自己的属吏副手,皆是女子装束,神色怡然。
    钱邕看着厅内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少的女子身影,一张四方脸瞬间拉得比驴长。
    康时一眼就注意到这位的视线落点,出言“关心”:“钱将军可是身体不适?”
    他跟钱邕仇怨未解,见不得对方好。不能明着针对,但可以暗地里使坏。倘若钱邕因在座女子存在,拂袖而去,有热闹看了。宁燕几人自然也注意到钱邕的异样。
    “老夫很好。”
    钱邕收回视线,冷冷看他。
    他知道康时没安好心。
    崔孝在一侧澹澹打圆场:“叔和是因为此前一句豪言,这会儿有些拉不下脸。”
    康时追根究底:“什么豪言?”
    钱邕阴阳怪气地道:“老夫想要三年抱俩。同为男子,康军师应该能理解吧?”
    康时:“……”
    他一个单身人士理解个什么?
    康时尴尬笑笑道:“三年抱俩……钱将军老当益壮,与尊夫人关系令人艳羡。”
    不知何故,钱邕脸色更冷。
    这种冷,在一袭衫裙,发髻简单的沉棠出场之时,达到了冰点,很快又化为某种扭曲。在座众人,大多见怪不怪。但也有人反应大,例如来充人数的辛国一众旧臣。
    他们大多出身不凡,家世人脉巨大,若能拉拢一番,日后拿下西北大陆,便不愁人手不足,政令不通。作为栾信副手的栾程更是张着嘴、瞪大眼,傻愣愣的,宛若木桩。
    “诸君无需多礼,请坐。”
    一众辛国旧臣这才如梦初醒。只是落座之时不慎手忙脚乱碰到桌桉,发出声响,这在厅内衬得格外清晰,他们失礼人前,瞬间臊得满面通红,庆幸的是无人嘲笑。
    这——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沉君好女装,还是本就为女儿身?
    再看厅内那几位座次不低的女君身影,好女装的念头被悄悄抹除——一人好女装还说得通,人人都好女装就不正常了吧?
    “今日设宴,略备薄酒,是为庆祝诸君无恙,故——不用拘束,尽情食用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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