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讲课日。
    徐吉坐在柳树下,口粲着老神仙让他来传授的道法口诀。
    一个个字,从他嘴中迸出来,化作片片花瓣,飘向远方,显露着道法的痕迹,演绎着五行的变化。
    这是一篇基础道术。
    然而,出自道祖之手,自是无比玄奥,也无比高明。
    徐吉断断续续的用了一年多时间,才终于让这些孩子们学完。
    今天,就是有关这门道术的最后一课了。
    讲完之后,再有一两年的修炼,这些少年中就要有人奠定道基,从而真正踏上超凡之路。
    在这个世界,则是‘求道之旅’。
    当然,他们的道,已经和徐吉的‘数学大道’,紧紧捆绑在一起了。
    讲道完毕,徐吉看向那一个个正在屏息着、思索着的少年。
    他没有和往常一样离开,而是坐在柳树下,静静的看着这些少年。
    等到大部分人都调息了一次,从入定之中回归。
    他轻轻一拍身旁卧着的大水牛。
    哞!
    大水牛很配合的叫了一声。
    全场立刻肃静,所有人都看到了,依然在树下的天尊。
    一个个顿时明白了,天尊今天还有教诲。
    徐吉扫视着自己面前的少年们。
    也感应着那些在柳树外围,簇拥着听道的众生。
    有商贾、护卫、修士、工匠。
    也有水族、妖族……
    总数也有上万!
    他轻轻开口,点了一个名字:“陶明!”
    人群中,陶明立刻起身:“学生在!”
    “本座方才见你,隐隐有着道法流动,想必是感悟到了大道的痕迹了吧?”
    “是!”陶明脸上无比喜悦的说道:“学生方才入定,隐约见到了一个由无数数字与符号组成的天地……”
    “其山是无数几何图形堆磊,其河中流淌着无数公式,其天地铭刻着玄奥至极的符文……”
    “然而朦朦胧胧,模模糊糊……”
    “但学生心向往之!”
    此言一出,外围的许多人都是齐齐赞叹:“真道子也!”
    “竟能窥见大道之影,感悟道之痕迹!”
    这几乎就意味着,一张飞升的门票握在手中了。
    只要中途不陨落,飞升上界,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一百年还是一千年的问题。
    徐吉微微笑着:“不错!”
    陶明欣喜的说道:“都是天尊教导有方!”
    徐吉摇摇头:“是你自己学习认真、刻苦!”
    “本座只是给你打开了一扇门户,你自己推开,走进去,能看到多少,就与本座无关了!”
    这是事实!
    徐吉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对他来说,陶明从光着屁股流着鼻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几天而已。
    “本座问你……”徐吉问道:“你若修得神通,有了道法,想做何事?”
    陶明闻言,顿时一楞,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弟子想去竞选柳城土地……”
    “然后是沙水河伯、鲁山山神……”
    “最后想和李伯一样,当一任四河都督!”
    “造福柳郡众生,为万姓效命!”
    “好!”外围人纷纷在心中赞起来:“不愧是我柳郡的好儿郎!”
    错非是柳神面前,不得喧哗,说不定此地已经被欢呼声所掩盖。
    徐吉却是微微一笑,接着问道:“你要是很强了……可以飞升了呢?”
    他抬起头,看向苍穹:“成为了那诸天神仙的一员……”
    “你想做什么?”
    陶明傻了,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低下头去:“那学生便遵从天尊法旨,天尊让学生做什么,学生就做什么……”
    这是实话。
    天上是个什么情况?
    没几个人知道。
    至少,陶明和柳郡的百万众生,大部分都不知晓。
    只是知道,上界仙君神通广大,慈悲无限。
    也只是听说过,上界有着一切凡间所没有的吉祥喜乐。
    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那就无人得知了。
    徐吉呵呵笑了笑:“本座和你假设一下……”
    “翌日,你若得道飞升……”
    “在那九天之上,见着人间种种……”
    “你该如何作为?”
    “譬如说,你见到了,人间某地,如昔年沙水一般……”
    “有河伯吃人,有公卿盘剥……”
    “你要怎么做?”
    陶明昂起头:“自然是杀之,还人间清白!”
    “那要是有人不许你杀……”
    “让你不要干涉!”
    “甚至是逼迫你保护那河伯、公卿呢?”
    陶明咽了咽口水,疑问起来:“不会吧……”
    “学生听说过,上界仙君,皆是道德精深,慈悲为怀之人……”
    徐吉笑了,笑的无比灿烂:“若是如此,那么为何人间是这番模样?”
    “河伯吃你哥哥的时候……”
    “河伯害你妈妈的时候……”
    “漫天神仙,又在何处?!”
    “鲁公迫害我柳郡百万众生之时,那诸天神仙又在哪里?”
    “齐公、晋公、曹伯、卫候……”
    “他们残害众生……他们将水族数千数千的杀死,他们把妖族抓起来,抽筋取丹,噬魂炼宝的时候……”
    “那漫天神仙又在何方?”
    “陶明!”徐吉问道:“你有没有想过……”
    “其实诸天神仙,都是帮凶?”
    “甚至他们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这下子,不仅仅陶明无法回答了。
    便是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只觉得呼吸急促,神经紧绷。
    芈旅、赢稻、斗子玉。
    还有那些楚国刚刚来的少年,都是不停的咽着口水。
    就听着坐在柳树下的天尊缓缓的说道:“若是这样……”
    “陶明,你还飞升吗?”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
    然后又看向柳树之下的上万少年。
    人族、水族、妖族的孩子们。
    “你们呢?”
    “飞升吗?”
    “飞升,就要加入他们之中!”
    “即使不愿,也只能装作看不到、听不见人间之事……”
    “眼睁睁的看着,成千上万的陶明哥哥,成千上万的敖小妈妈……”
    “被河伯吃掉,被仙种神裔杀死,剥皮抽筋,剐肉取宝……”
    “千万,亿万的人族、水族、妖族,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在这个循环之中!”
    “你们还飞升吗?!”
    面对这个灵魂叩问。
    少年们纷纷摇头:“不愿!不愿!不愿!!!”
    谁愿意和吃自己哥哥,杀自己妈妈的仇人同流合污?
    至少现在,这些少年不愿意。
    至少此刻,他们的道心不容许他们这样选择。
    徐吉笑了,道:“今天的课后作业,就是本座的这个问题!”
    “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
    “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
    “三天后,我会再问一次……”
    “到时候,大家一起讨论……”
    真理越辩越明。
    而事实越说越清!
    最重要的一点是——徐吉知道,他应该是个领路人,而不是说教者。
    答案,应该由人民自己去寻找!
    道路也应该由人民自己来开辟!
    这,是神话世界。
    真的有诸天神佛,无穷伟力!
    所以,他只能引导,只能教育。
    然后把选择权交给人民。
    人民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和未来。
    人民自己保卫自己的权力与果实。
    只有这样,也唯有这样,才是真正的解放者。
    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仙,更非居高临下的上帝!
    上万少年齐齐的鞠躬:“是!”
    “学生等谨遵天尊法旨!”
    头顶,柳枝依依,洒下无数清光。
    当他们抬起头时,徐吉已不知在何时,骑牛而去。
    外围的围观者们,这才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天尊方才的问题,也问进了他们的心中。
    甚至,问到了那些来自楚国、陈国与蔡国的仙种神裔子弟心中。
    他们已经来到这里,初步适应了柳郡的生活。
    本以为,可以愉快的开始学习了。
    不意,被人直接丢了一道神霄天雷到了道心之内,炸的他们摇摇欲坠,甚至道心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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