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弦愣了愣,意识到了他是谁。
    背后说人坏话被发现,这对苏星弦来说是第一次,他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懊恼,站了起来。
    来人越走越近,雨也停了,他就收了伞。
    伞面的梨花随他收伞的动作簌簌落下,绿柳烟波的水墨画在他手中收拢,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是前所未有的优美好看。
    他的肤色极白,像最上等的羊脂玉,手腕很细,看着几乎是有些纤弱了,仿佛就连他,也可以一捏既断。
    苏星弦微微敛起了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会想这个。
    毕竟是背后说人被当场发现,对方又是母亲的座上宾,即使虚与委蛇,也得客气一些,道个歉。
    恰此时,收好了伞的人转眼看他,弯唇一笑,仿佛早知道他要说什么,“没关系,徒儿。”
    他唇边笑意盎然,眉心的莲花印红得灼眼,苏星弦猝然瞥开眼,感觉自己有点被烫到似的。
    意识到他刚才叫他什么,他又看向他,“我没说要拜——”
    “嗯?”陵澜一脸无辜地冲他眨眼,他不知为何,话就有点卡在喉咙里。
    这时,管家发现了他,顿时大喜,急急跑来。见到身边还有一人,他仔细瞧他,片刻,脸上的欣喜更多几分。
    他见过夫人给的画像,马上就认出陵澜就是那个仙人,马上张罗着引他们去前厅宴会。
    苏星弦原本也没想真的不去,不管“仙人”是不是真的,不管他有多不喜欢去这种宴会,他作为相国府的嫡长子,必须到场。
    他的一言一行,皆不能行差踏错。如此躲避片刻,已是极限。
    相府中来了不少人,有些与苏相同朝为官,不能怠慢。苏星弦到了,就习以为常地去迎来送往。
    陵澜看着这个年纪明明才十二三岁,在寻常人家还是个可以随意撒欢的半大少年,此时却已经极为老练成熟,游刃有余地待人接物。
    他的观察力很强,记性也好,往往一见面,就能根据对方的身份喜好做出最妥帖的安排,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的生疏与青涩,这不仅仅是靠长久的练习,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的身量在同龄人中已算很高,脸上的笑容标准又完美,进府的廷官大小宫宴去过无数回,也对这位相府公子赞不绝口,说他大有乃父之风,日后必是朝廷栋梁云云。
    面对这些称赞,苏星弦适时地露出一点年少稚嫩的“青涩”,然后就会引来几声调侃,好几个粗迈的,甚至直说要找相国大人,想让女儿提前定给他。
    苏星弦全程都保持着微笑,只有陵澜注意到,他偶尔眼底闪过的一丝不耐与厌烦。
    陵澜转动酒杯,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这个新徒弟,觉得有点意思。
    相府夫人名叫苏怜,从系统给的记忆中,陵澜知道她是他的恩人,少时曾偶然救过他一命。他赠与了她许多钱财,她用这些钱资助了当时极为要好的邻家书生上京赶考。
    书生也确实争气,金榜题名,一路往上做到丞相。
    可这次宴会,苏怜作为夫人却没到场,听闻是身体不太好。
    陵澜不太喜欢这种宴会,但给恩人和小徒弟个面子,随便应付了。好在苏相也识相,没有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他,乐得清静。
    陵澜意兴阑珊,苏星弦虽然也不喜欢,可他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觉得有什么。但今天的宴会,却与以往有些不同。
    ——因为多了个人,多了个仙人,还是个容貌异常出色的仙人。
    他不是丫鬟们想象的白胡子飘飘的老道士,却反而是个极其年轻,又好看得出奇的美人。
    苏星弦注意到,宴会之中,不时有人偷偷地看他,那些目光中有丫鬟的,夫人的,甚至那些他接待过的廷官的。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视线中,甚至不乏一些意味深长的肮脏东西,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才不敢做什么,只是对斟酒的美貌侍女动作隐隐放肆了许多。
    这衣冠楚楚的华美宴会之下,藏着的,却是一颗颗腐臭肮脏的人心,就像这个相府一样。
    明明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苏星弦今天却有点隐隐的不舒服,放下玉箸。
    耳边传来苏相与众人推杯换盏的声音,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陪在他身边,坐着主母的位置,一脸倨傲,仿佛理所当然。
    而那个本该出席的女主人,此时却缠绵病榻,日日看着曾经与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与别的女人朝夕相对,只因她不过个农门出身的农家女。而上面那位,却是王府贵女,委身做妾,好不委屈。所以,她事事得让着她,一让再让。
    他眼中掠过一起嘲讽,浅灰色的眼瞳重归淡漠,他只要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其他的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脑海中响起那声“徒儿”,他低声道,“我不会拜他为师。”
    他要在这个吃人的府邸中照顾母亲,就一步都不能踏错,直到他彻底摆脱那个人。这世上,最可靠的,永远只有自己,而不是那些虚无缥缈之物。
    他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至于其他的东西,都与他无关。他不断这样告诉自己,维持着训练完好的姿势,熟练应对这一切。
    或许是这个宴会太无聊,也或许是那个人太特别,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脸,说着互相奉承的场面话,只有他,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无聊。
    他甚至还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靠着桌子,就差躺下去了,对极少数来和他搭话的人也一点没理。
    闲下来时,苏星弦又忍不住开始注意他,见状,心中有一抹微微的异样。
    不止是苏星弦,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陵澜身上。
    黎国皇帝痴迷炼丹,甚至把朝纲都荒废了,却对道士之流推崇备至,所有声称修仙的人,即使只是个半吊子骗子,往往也都能靠坑蒙拐骗过得不错,这也是苏星弦如此抗拒拜师的原因之一。
    而陵澜生得又太好,即使什么都不做,什么身份也没有,也已经足够惹眼。
    听娘说,他叫陵澜。
    苏星弦看着那人一手支颊,无聊中用筷子戳了戳他跟前的一样糕点,在嘴里试着尝了尝味道,又嫌弃地放下,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
    左右无事,便是看看也无妨。他心想。
    做好心理建设后,苏星弦就开始正大光明地偷看他。
    只见陵澜挨个把面前的糕点都戳了个遍,终于尝到一个合意的,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用个法术将那盘点心移到他自己跟前,然后拈起一个。
    苏星弦认得那盘糕点,是个味道奇甜的甜糕。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他忽然地想,原来,他喜欢吃甜的。
    宴会行至中途,随着一声拍掌,歌姬们鱼贯而入,随乐声翩翩起舞,飘扬的裙裾如天边的华彩流云。
    他隔着一片歌舞升平看他,只见他一手托腮,一手把盏,却不喝,像只是觉得这样的姿势甚好。
    他半闭着眼听乐声,漫不经心地欣赏这曲霓裳羽衣,又长又密的眼睫投下浅浅阴影,犹似只停在他眼上,不时扇动翅膀的小蝴蝶。
    苏星弦恍然有种错觉,以为对面的人真的是坐在云端的仙人,宴会中的乐声,也不是司空见惯的靡靡之音,而是九重天上,使凤鸾齐鸣的飘飘仙乐。
    听到某一节,陵澜嘴唇微弯,放了酒盏,朝对面看去。
    苏星弦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漂亮狭长的眼睛,他手里本来拿着一只茶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倏然松开,青瓷茶杯摔到地上,杯中茶水洒湿了一小地毯。
    侍女连忙上前清理,苏星弦却没动。他像被他的目光定住,不能动弹,唯一仅剩的思维只在想,他发现他在看他了,他……要做什么?
    他知道所有自然应对该做的事,此刻却偏偏不知怎的肢体僵硬。
    片刻,他看到陵澜嘴巴动了动,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的琵琶声忽然错了一个音。
    大大小小无数宫宴,他第一次听到那个父亲专门从宫中请来的第一乐师弹错了一节,犹如平静无波的湖水被一颗石子破开圈圈涟漪。
    从口型看,陵澜说的是,“琵琶弹得不错。”
    原来他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乐师,他不是发现了他的偷看,也不是要与他说话,而只是单纯被乐声吸引。
    也是,像他这样的人,恐怕早就对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习以为常了。他与整个宴会里暗中偷看他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说不清心里的感觉,苏星弦收回了目光,心口闷闷的,萦绕着一种全然陌生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了那声“徒儿”,突如其来地想,如果,他是他的徒弟,他是不是,就与那些人都不同了?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这个,苏星弦猛然把侍女再次斟好的茶杯放下,瓷杯与桌面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站起身来,起身要出去透透气,临走时却又不由自主地朝对面看了一眼。
    陵澜有些困了,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水汽弥漫上他的眼睛,湿湿润润,浑然竟是一股逼人的艳色。
    苏星弦像被一根细针在心口扎了一下,心头一跳。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走进来,看到苏星弦后奔向他,说夫人的病又严重了,说完又转向陵澜,说是请仙师前去看看。
    ·
    宴会因为苏怜突然的病重被迫中止,与会的人虽然意犹未尽,也不好多说,各自散去。
    陵澜跟着丫鬟来到房中,却发现苏怜好好地躺在那儿,根本没有发病的迹象。
    他回想记忆中那个活泼好动的少女,再看如今已经嫁做人妇,虽然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却依然眼神清明的妇人,了然一笑,“原来小怜是在装病,这样,我就不用再待在那个无聊的宴会上了,真是聪明。”
    苏怜轻轻咳嗽两声,面颊起了浅浅的红晕,“我都已经嫁做人妇十多年了,怎么还能叫小怜。”
    陵澜想起记忆中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又在他心情低落时努力想笑话讲给他听,心中流动起一抹脉脉的温情。
    或许是身体的记忆,也或许是这段记忆太感同身受,他看到苏怜如今的模样,想起当年那个姑娘,只觉得心中隐隐的心疼,忍不住轻声道,“才十多年罢了,即使过得再久。在我心里,你也还是当年那个活泼可爱,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澜哥哥,你还是这样。”苏怜轻轻笑了一下,笑容中依稀可见当年的模样,可下一瞬,又变为黯然,“也只有你会这么觉得了。”
    苏星弦端着药碗正要进来,听到两人的交谈,就停了下来。
    苏怜和陵澜说了一些这些年的事,只拣好的,不说坏的,末了,她问,“澜哥哥,你觉得星弦怎么样?”
    陵澜挑眉,感觉门口那个偷听了很久的,貌似不太情愿做他弟子的小公子身上,气息忽然微妙地变了一下。
    “他啊……”陵澜故意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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