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鱼为了获得上岸的能力,情愿用鱼尾和声音换取双腿,以惊人的毅力日日忍受走在刀刃上的痛苦。
    她希冀抹去自己的“非人”特征,便能成为真正的“人”,从而得偿所愿。
    但是,哪怕是在童话故事里,这种不平等的残酷交换也没能得到好的结果。
    面前的等额兑换机流转着绚丽到俗艳的霓光,它乐此不疲地向秦杏推销:
    “我亲爱的、美丽的、可爱的冷冻人女士,假如您没有考虑好要兑换什么,我倒是有一个极好的推荐。”
    屏幕上又浮现出那支注射针。
    秦杏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面上适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我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能永久且完全遮掩冷冻人气息的药剂!”
    “对于您的疑惑,我们感到不胜荣幸。”等额兑换机油腔滑调地答道,半通不通的话语无疑展示了它对药剂的异常得意。
    屏幕上那支名为“再造-175”的注射针下的介绍被大大加粗——“能够百分百遮盖冷冻人的独特气息,效力永久持续,有一定几率存在副作用,请在咨询相关人士后谨慎使用。”
    “这款药剂才推出不久,是我们耗费了二十多年艰难研究出来的成果。不过在研发过程中我们消耗了大量的资金,目前实在无力宣传,又担心被人掠去成果,只好尽可能低调,所以再造-175注射针没什么名气。但我向您保证,它的功能是真实有效的,我们已经进行了多次临床试验,成功率可达八成。”
    她的拳头攥到紧得发痛,却怕被面前明显智能过头的等额兑换机察觉出来端倪,她硬生生忍住,慢慢地松开拳头。
    以当前的科技水平,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药剂存在。
    这并不是秦杏的武断判定。老林曾经为此事找过达莎,询问过她有没有类似的药剂。达莎告诉他们,关于掩盖冷冻人气息药物的研发一直在持续进行中,并且由皇室、军部、政府三方共同出资合作,但是项目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大突破。
    而康斯坦丁·卡甘正是这个项目研发的参与者,他给秦杏的那种胶囊,是目前为止掩盖冷冻人气息的最好药物。
    刺玫曾经经手过这个项目的一些报表,她跟秦杏惊叹此项目耗费之巨,认为合作的三方哪怕只退出一方,此项目都会岌岌可危,那绝不可能是任何一个民间组织能够承担得起的费用。
    那么眼前的这支针剂——哪怕它真的有用处,也多半与海巫交给小人鱼的魔药有着“不分伯仲”的副作用。
    请咨询相关人士后谨慎使用——秦杏咀嚼着这句模版化的提醒。
    “‘成功率可达八成’。那请问剩下两成的情况呢?”她求知若渴地追问,“都会有什么副作用?会不会很严重?”
    “啊!副作用……这个副作用,您知道的,‘是药三分毒’,什么事情都是有些风险的。有时候嘛,我们就是需要具有冒险精神!您想想看,要是成功了,就没有人能察觉到您是冷冻人了!”
    果然,一问及副作用,等额兑换机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它甚至掩耳盗铃式地换下了再造-175注射针的页面,屏幕上开始滚动起一堆模样花哨、用途诡异的物品。但似乎它还不甘心,仍在游说秦杏:
    “您想想看,只要冒一次险,您就有八成的可能摆脱二等公民的耻辱身份,过上自由文明的生活,就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
    “我……您描述的确实很诱人,但是我还是很担心……而且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兑换它。您知道,作为一个冷冻人,我没有什么积蓄,我的监护人比较严格……”
    “我亲爱的、美丽的、可爱的冷冻人女士,您不必用钱财来兑换,我们接受的东西很多,要知道,冷冻人的一些……我是说血液、毛发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是有一定价值的。”
    “您是说,我可以用我的血液或者头发来换?”短发的秦杏立时惊喜异常。
    “不,不,如果您想用血液或者头发来换再造-175注射针,恐怕需要您好几十年能够提供的量。”
    “哦……”她显得沮丧极了。
    等额兑换机斑斓的灯光在秦杏的面前闪烁着。此刻,秦杏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赌徒,她和这台机器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交锋。她调整修饰着自己掀开每一张牌后露出的表情,细致到要有几根睫毛颤抖,要从什么角度用什么样的眼神望向桌对面。
    她要把自己粉饰成一个企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可怜女孩。
    “那需要什么呢?能给我一些参考吗?别的人……我是说,假如有人换到过这支注射针,他们给了什么呢?或许……或许我能想想办法,我的监护人……他……”
    秦杏全身颤抖,面上所有的血色都褪尽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死死咬住嘴唇,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我亲爱的——”秦杏明显感觉到等额兑换机顿了一下,它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在拼命忍着笑似的,它在幸灾乐祸?为什么它会有这种情绪?
    它接着道:“美丽的、可爱的冷冻人女士,想要兑换再造-175注射针,您需要一些珍贵或者稀少的事物,比如说,我们收到过女大公的一顶冠冕,一小片斯拉达莓种植园的产权,哦,如果您有具备奇特用途的物品也是可以的,像是能够遮掩行踪的斗篷之类的。总之,它的价值必须非常高。”
    很好。她垂着眼看着等额兑换机映在地砖上的潋滟彩光,坐在赌桌对面的它如她所愿地张扬得忘记遮掩自己的牌面。
    “能够掩盖行踪的斗篷”。
    秦杏那个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的猜测或许得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佐证。
    “好的,谢谢您,我想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换到它了。”她叹出一口气,面露哀戚,忽地她又勉强笑了笑,问它:“但我想我还是应该换点什么,您有能源之类的吗?我的监护人是个重型机械爱好者,他总是需要能源,或许我能借此让他对我温柔些。”
    “我们当然有,是最纯净的能量块。”
    等额兑换机立即骄傲地向她展示。秦杏仔细观察了一下能量块的色泽质地,品质的确上佳。
    “我用四百毫升的血液可以兑换多少单位的能量块?”
    它计算了一番,答道:“可以兑换两个单位的能量块。”
    秦杏点点头,卷起衣袖,“请换两个单位的能量块。”
    被抽取掉四百毫升的血液后,秦杏感觉脚下有点轻飘飘的,她觉得这可能是心理作用。她把衣袖挽好,正要走时,却被等额兑换机叫住了。
    它的语气一改方才的轻浮,连语速都慢了几分,变得严肃起来:
    “请问,您是半冷冻人?”
    秦杏控制着自己没有笑,她很清楚事情会走向这个方向,于是佯装受了惊吓,连连摇头,急匆匆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架上升扶梯,直奔顶楼而去。
    在扶梯上,她又查看了一遍自己的光脑,再度确定了等额兑换机本身以及附近都没有可以监视她的装置。对她来说,这既能够使她不必暴露,却也让她无法确认彭绮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总体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毕竟彭绮苏醒后还有可能告诉她事情的原委,而她则很可能利用自己半冷冻人的身份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浑。
    能不能趁机“浑水摸鱼”,秦杏不清楚。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潭“浑水”中很快要有东西探出头来,总会有人沉不住气来接近她的。
    秦杏猜不到会是谁,却相当从容,等待一直是她的擅长。
    三次险险避开机器人,秦杏蹑手蹑脚回到了顶楼。
    小机器人累得瘫倒在地,它身旁的彭绮倒是恢复了些神智,勉强撑起身子,警惕地看向自动门后的秦杏。
    秦杏立刻举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并提醒道:
    “是我,你的好朋友琼,你怎么样了?”
    她提着那两个单位的能量块来到他们身边,先把能量块塞给筋疲力尽、天线看上去都比平常软的小机器人。
    它可怜巴巴地接过来,啊呜一口吞掉,天线闪了一下,亮度和一只濒死的萤火虫差不多。它小声道:“已经成功了,女士,谢谢您的能量块。”
    秦杏忍下心中堪比奴役童工的罪恶感,向它诚恳地道谢:
    “是我们该谢谢您,您还好吗?对不起,我暂时只能换到这么多的能量。”
    “没关系。”小机器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它现在像一只刚开始学走路的企鹅,“您拿到的能量比我预料的多,我觉得……女士,如果您肯帮忙,我觉得我可以瞒过去。”
    “您请说,这不是帮忙!这是我该做的事!”
    “好的。”可能是由于能量消耗过多,小机器人明显迟钝了一些。
    “我今晚需要彻底关机,这可以让我恢复到维持正常状态的能量数额,先生就不会发现这件事了。但我需要有人看顾我,万一中途先生传唤我,能够及时唤醒我,并在早上将我手动开机。”
    它看着秦杏:“女士,您愿意吗?”
    显然这个问题绝没有第二个答案,秦杏拉住仍然有点恍惚的彭绮,把这位“罪魁祸首”用力搂在怀里,丢失整晚睡眠的愤懑化作一句咬着牙的——
    “当然,我们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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