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日,瑕阳君再次来到了旧梁城。
    得知消息,李郃带着数人出城相迎。
    在相互见礼后,瑕阳君感慨地说道:“每次来到少梁,少梁都能让我感到巨大的变化……”
    李郃一问才知道,原来瑕阳君在前来他少梁的途中,顺路去见了郑侯、华贾那两个昔日的部下,与二人聊了许久,也从二人口中得知了一些并不算秘密的事。
    比如郑侯、华贾所率领的元里军,前一阵子有一百三十余名军卒被选拔为三期少梁奇兵之一,目前正在经受奇兵方面的训练。
    比如芝川营寨的垦建军,其中六成人数到明年就能结束五年的‘刑役’,介时似段付、王述、吴婴等二千人将,将带着昔日的部卒投入元里军。
    再比如目前少梁正在兴修的‘东梁-合阳’官路。
    这些变化让瑕阳君不禁感慨,感慨少梁仍在迅速强大,仅用三年时间就从昔日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国,成为了魏、秦两国都希望拉拢的,能够左右河西、河东局势的国家。
    约一刻时后,李郃将瑕阳君请到了自己的邑邸书房。
    在邀请瑕阳君入座后,他坐在前者对面。
    时隔三年,年仅四十余的瑕阳君,双鬓已出现了几丝灰白,可见他与公孙衍相斗付出了巨大的精力。
    李郃一边感慨,一边似笑非笑地对瑕阳君说道:“瑕阳君此番前来,莫非也是为了劝阻我少梁为秦国造弩?”
    他这话并非无的放矢,因为之前魏国就通过惠施向少梁传达过类似的意思。
    记得当时惠施也感到十分为难,向李郃提出此事时一脸尴尬。
    好在李郃不至于跟传话人计较什么,仅仅说了句‘我知晓了’就揭过了,惠施也识趣地没有追问,更别说与李郃争吵什么。
    然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不是。”
    在听到李郃的话后,瑕阳君带着几许神秘说道:“我此番带来了少梁无法拒绝的善意与诚意!”
    『无法拒绝的善意与诚意?』
    李郃愣了愣,表情古怪地打量瑕阳君,见瑕阳君满脸发自肺腑的笑容,仿佛遇到了什么好事,与之前几次来他少梁时一脸忧虑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心中多少分了几分。
    “愿闻其详。”
    见此,瑕阳君也不卖关子,带着几许沉重说道:“想必子梁也听说了吧,我国的西河郡,也就是你以前的故乡,前些日子不幸遭到了林胡的侵扰……”
    “……有所耳闻。”
    李郃微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前些日子,秦国的卫鞅来到我少梁,我听他提及过,据说是……秦国打算出兵帮魏国驱逐林胡,但瑕阳君你拒绝了。”
    瑕阳君一脸不快地说道:“卫鞅胃口太大了,一开口就索要上郡十五县作为交换条件,我岂会同意?”
    他抬头看向李郃,似有深意地说道:“给秦国,那我宁可给少梁。”
    “……”
    李郃微微一愣,感觉这话有点不太好接,思忖了半晌才问道:“瑕阳君的意思是……要我少梁出兵,助魏国驱逐林胡?”
    “嘿!”
    瑕阳君嘿笑一声,也不直接回答李郃,而是朝身后的卫士招了招手。
    他身后的卫士会议,取来随身携带的一个木盒,从木盒中取出一卷兽皮,递给瑕阳君。
    “啪!”
    在李郃茫然的注视下,瑕阳君莫名豪气地将那卷兽皮甩在二人之间的桌上,随即目视着李郃单手将兽皮摊开,字正腔圆地说道:“作为酬谢,上郡十五县,任少梁挑选。”
    不得不说,这些年在有关于少梁的事上,因为有公孙衍从中作梗他始终无法影响到魏王,以至于他每次来到少梁时都因为夹在当中而满腹怨气,而这次,他却是得到了魏王的首肯,甩出了令少梁无法拒绝的诚意,岂是爽快一词可以形容。
    而此时李郃也才发现,那卷兽皮正是上郡十五县的地图。
    “这可真是……”
    在瑕阳君略显得意的目光下,李郃将这份地图转向自己,仔细观瞧。
    心动么?
    说实话李郃确实心动。
    因为魏国的上郡,其中约七成土地是天然的牧场,倘若他少梁能得到其中一块,就能自己放牧牛羊,甚至是驯养战马——说到战马,其实早在与秦国签订‘羊弩贸易’时,李郃就有心从秦国购置一批战马来打造骑兵,但一来秦国对战马的售出十分敏感,二来出价也太高,因此李郃在权衡利弊后还是放弃了。
    而现如今,优质的天然牧场就摆在他面前,李郃又如何能不心动?
    虽说他少梁或许其实并没有懂得驯养马匹的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先把牧场弄到手再慢慢寻找相关有经验的人就好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笑而不语的瑕阳君,心中微微一动,笑着说道:“这就是瑕阳君所说的,我少梁无法拒绝的善意与诚意么?”
    他摇摇头说道:“秦国开口索要上郡十五县,瑕阳君看似大方,说什么任我挑选,却不过是一两县……”
    “我说了么,一、两县?”瑕阳君笑着打断了李郃的话,字正腔圆地说道:“我说的是,任少梁挑选,一、两县可以,十五县,也无不可。”
    “……”李郃讶异地看着瑕阳君。
    不得不说,这次他是真的被震撼到了。
    但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摇摇头说道:“瑕阳君变得狡猾了,你明知道我少梁吞不下上郡十五县……”
    他少梁确实无法一口气吞下上郡十五县,毕竟这不是在其他地方,而是在中原与草原的边境,倘若少梁一口气接受了整个上郡,那就得负起相应的义务,不但要保障上郡百姓的安危,还要代替魏国帮整个中原防守边境。
    当然,少梁也可以不履行第二个义务,只不过这样,他日再发生外族侵入西河甚至侵入河东的事,那天下就要声讨少梁了——既然你没有这个能力,那你占着这片土地做什么?
    这跟德不配位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哈哈哈。”
    被说成狡猾的瑕阳君丝毫不以为意,相反哈哈大笑,随即目视李郃正色说道:“那就是少梁的事了,我说过,我此次带来了少梁无法拒绝的善意与诚意!”
    李郃点点头,算是肯定了瑕阳君的说话。
    毕竟这次瑕阳君带来的善意与诚意,堪称满溢——这都已经满出来了,只不过他少梁没有能力全盘接下罢了。
    满溢满溢,令人满意。
    他点点头道:“我确实无法拒绝……这事我应下了,不过我得跟东梁君还有钜子商议一下。”
    “这个自然。”
    瑕阳君笑着点头,好不意外李郃的回应。
    毕竟在来少梁之前,他就断定李郃无法拒绝,而只要李郃点头,东梁君、翟虎那边反而容易。
    至于墨家,据他所知墨家并不反对备御外族,何况此次是林胡在西河郡杀人抢掠而少梁派兵去阻止,这无疑是正义的。
    而对比‘大义无私’的墨家,梁墨稍微特殊一点,他会先考虑少梁的能力能否办到,毕竟少梁是梁墨唯一的‘圣国’,倘若为了相助弱寡而把少梁搭进去了,梁墨也是不会赞同的。
    通俗地,相较曾经‘大义无私’的墨家,梁墨稍稍有那么一丝偏向少梁的私心,这也是梁墨被宋墨诟病的一个原因。
    随后,李郃便派人请来了梁墨钜子墨践,将瑕阳君前来请援之事一说。
    墨践当即表示赞同,就像瑕阳君所了解的那样,驱逐在中原国家为祸的外族,这也是墨家弟子视为‘正义’的战争,只要少梁的国力允许,墨践自然表示赞同。
    不过墨践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为何要付这么大的代价向我少梁请援?其实魏国也有能力驱逐西河郡的林胡吧?”
    瑕阳君并未隐瞒,如实说出了原因:“的确,事实我魏国确实有能力驱逐西河乃至上郡境内的林胡,但这需要派遣数量众多的军队。……钜子或许不知,我魏国也好,赵国也好,昔日迎战北方的狄人,其实鲜有胜利。不同于我中原国家大多是步卒、弩卒,狄人大多擅长骑马远射,来去无踪,想要将其歼灭十分困难,唯有派遣大量的军队,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将入侵的驱赶出去,但很难彻底将其铲除,今年将其赶走,明年复来,烦不胜烦。是故我魏国在北方上郡一带修筑了长城,修建了要塞,寄希望于能够阻挡外族入侵,但这次也看到了,上郡地广人稀,我国的驻军并不能很好地阻挡异族,以至于被林胡突入西河郡……”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关于此事,我先前与嬴虔已有过交涉,希望暂停河东之战,嬴虔虽答应了此事,但却不同意撤兵,他不撤兵,我国又哪敢抽调十几二十万军队去北方?这是其一。其二……”
    他转头看向李郃,诚恳地说道:“……其二,也是希望借这次契机向少梁表达善意,使少梁与我魏国能恢复昔日真正的友好,事实上,我魏国在上郡也有不少的牛羊与马匹,倘若少梁不是那么迫切想要平衡我魏秦两国,我觉得也可以考虑一下与我魏国展开类似‘弩羊贸易’那样的往来。”
    听闻此言,李郃与墨践对视一眼,大致都听懂了瑕阳君想要表达的含义。
    思忖了一下,李郃点点头说道:“事实上,我也希望能与魏国恢复昔日真正友好的关系。”
    听到这话,瑕阳君顺势说道:“既然如此,少梁不妨与我魏国结盟,共御河东。”
    “共御河东?”
    李郃愣了愣,感觉这个说法十分耳熟。
    是了,秦梁河西之盟……
    李郃忽然意识到,此次瑕阳君确实是有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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