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走后,曹震看了这满庭院的婶母妹妹们,也慌慌张张的跟着大哥离去。
    曹氏未倒,他的父亲在时,他是许都顶级贵公子。
    虽说被抓进了大牢,但是他相信只要父亲在战场上多立战功,很快就会求伯父把他给放出来。
    但是如今父亲已经没了,曹氏也将覆灭,他连最后的指望也没有了,只能浑浑噩噩的跟着曹昂先逃。
    而夏侯楙则不然,他的父亲还健在,还能给他提供保护,所以他的心情稍微轻松一些,临走之前还不忘看了女眷中的曹节一眼。
    这么好看的妹子,却要被迫喝毒酒而死,着实可惜。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她活着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的眼里只有丁辰。
    眼看她们有情人阴阳两隔,不能成为眷属,活该!
    于此同时,曹仁曹洪等夫人也哭哭啼啼的陆续离去。
    她们要回府收拾一下,把符合条件的男丁送走,然后再返回来等死。
    此时丞相府中也是一片忙碌,卞夫人为曹丕曹彰曹植等一众公子收拾行囊,包括曹真秦朗等义子都在南迁之列。
    除了这几个年长的之外,曹操还有数个公子,有的刚刚蹒跚学步,有的尚在襁褓之中,这些都需要曹丕等稍微年长的公子照顾。
    虽然曹丕此时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童。
    而曹操的那些夫人以及女儿们,大多都双眼无神,低声嘤嘤哭泣。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丁夫人那样,怀有坚定的必死之志。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夫人们,她们多半是被曹操抢来的,对曹氏并没有多么忠心,就算委曲求全,也想着能够活下去。
    可是如今却要被丁夫人强行裹挟着自尽,她们自然不甘心。
    只可惜,丁夫人已经强行下令,让护院把守住了大门,夫人小娘们谁都不允许出门,所以就算有人想逃都逃不出去。
    很快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渊等夫人,在安顿好家中男丁之后,也带领女眷来到丞相府。
    这相府的庭院里汇集了两三百曹氏女眷。
    平常她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夫人小娘,如今却成了待宰的羔羊,一个个双目无神,随意的坐在庭院里,等待喝下丁夫人那一杯催命的毒酒。
    如此,众女眷就在惶恐中过了一夜。
    一直熬到天亮,正在神情困顿的时候,夏侯惇来了。
    夏侯惇已经知道了丁夫人的决定,其实他从心底里,是比较佩服大嫂做出如此选择的。
    他作为一个常年领兵打仗的武将,当然清楚护送这么多女眷穿过刘表控制的荆北地区,根本不可能。
    毕竟丁辰手下只有两千人马,再加上许都的守军也不到五千人,怎么可能从刘表眼皮子底下穿过去。
    所以大嫂把女眷都留下慨然赴死,保留下了曹氏男丁先逃,大嫂如此作为,即使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对得起曹氏祖宗了。
    夏侯惇对着丁夫人单膝跪地,抱拳道:“大嫂,小弟代兄长向您磕头。
    您虽是女流,但行事豪气不逊须眉,小弟佩服之至。”
    所谓长嫂比母,如今大哥已经死了,夏侯惇作为这一辈中唯一幸存的男丁,这一跪是替大哥曹操跪的。
    “元让,快快请起。”丁夫人轻声道:“女流就是女流,终究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只求别给你们添累赘便是了。
    如今你是子脩唯一的长辈,妾身就把他交给你了。
    他这个孩子虽然为人至孝,但是脾气急躁,将来到了荆南,他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妥当之处,你自可废他,然后自立为曹氏之主。
    妾身只求你能留他一条性命就好。
    我这当母亲的……就当替他提前给你赔罪了……”
    说着,丁夫人也跪倒在地下。
    “大嫂,万万使不得,可要折煞小弟了。”
    夏侯惇连忙膝行到丁夫人跟前,一只独眼里流下浑浊的泪水,立誓道:“此去荆南,小弟必效仿周公,把子脩当做亲子对待。
    直到辅佐其成才,成为名副其实的曹氏之主,小弟便功成身退,昭昭此心,天地可鉴。”
    “如此就有劳了,”丁夫人站起来,顺便也让夏侯惇起来。
    以夏侯惇在曹氏军中威望,远非曹昂和丁辰可比,将来到了荆南,军事必然是以夏侯惇为主,所以丁夫人才说出那一番警醒的话。
    夏侯惇是个直脾气,听到大嫂这么说,早已气血上涌,恨不能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大嫂看看,自己绝没有篡夺曹氏之主的心思。
    “子文军马回来了没有?你们何时启程?”丁夫人问道。
    “还没有,按说应该到了,”夏侯惇道,“只等子文军马一到,我们便启程。”
    “子文这孩子,平时做事倒是妥当,怎么碰上这等大事,他倒磨蹭了起来。”
    丁夫人皱眉嗔怪了一句,然后对夏侯惇道:“临行之前你有许多大事要安排,就不要在这里了,都已经道过别,你去忙你的吧。
    我们这里……不用你操心……”
    夏侯惇又冲着丁夫人拱手,倒退着离去。
    途中路过他的夫人身旁,他停顿了片刻,沉声道:“我会把几个儿子抚养长大,将来为他们娶亲,生子,你永远是他们唯一的母亲和祖母。
    待我百年之后,子孙家祭时也只祭你我二人牌位,再无其他人可立我身旁。”
    固然夏侯惇就在许都,但是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可能带着夫人共同逃亡了。
    所以夏侯惇向夫人承诺,他将终身不续弦,不再娶正妻,为夫人保留着这个名分。
    夏侯夫人痛哭失声,把女儿搂在怀里,颤声道:“照顾好儿子们……”
    夏侯惇咬了咬牙,硬起心肠,转身出去。
    丁夫人随即下令道:“关闭府门,任何人前来都不准再打开。
    每人身前需摆上毒酒,若有人强行破门,那必是袁军杀进来了,所有人必须饮下毒酒。
    否则金瓜击顶,难留取全尸。”
    此时丞相府中除了这些曹氏女眷之外,还有许多奴仆护卫以及婢女。
    丁夫人并没有要求这些下人一起赴死,此时在丁夫人的授权之下,那些手持巨型“金瓜”的护卫便成了监督之人。
    现场众女眷发出阵阵抽泣之声。
    “节儿,怕么?”
    曹节坐在地下,乖巧的像小猫一样趴在丁夫人膝盖上,丁夫人亲昵的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只要跟母亲在一起,节儿就不怕,”曹节喃喃道。
    “好孩子,”丁夫人叹息一声:“母亲本来想把你跟子文凑成一对,所以一直视你为丁家的媳妇。
    奈何你父亲不同意,如今却是永无机会了。
    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让你未曾出阁便殒命于此,将来你兄长不知给你订一份什么样的阴亲。”
    传说中女孩儿未出嫁便殒命,将来会变成厉鬼,只有为其订一份同样夭折的男童为“阴亲”,如此才能化解。
    所以在后世便有女童的尸骨被卖出天价的传言。
    无论将来曹昂给妹妹订一份什么样的阴亲,终究曹节是跟丁家没关系了,丁夫人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
    这个时候,众人耳中突然听到一阵啼哭之声,
    其实这庭院里一直都有低声抽泣之声,但是却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公然啼哭。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是曹操前年新纳的小妾李夫人。
    “哭什么哭?”
    丁夫人还没说话,卞夫人先呵斥道:“在这乱世之中,多少女人被乱军糟践,曝尸荒野而死。
    我等嫁入曹家,享受这数年的荣华富贵,也该知足了。
    更何况夫人把我们子女安排送往荆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几个儿子自然可以去往荆南活命,可是我女儿呢?”
    李夫人搂过身边一个刚刚蹒跚学步,粉妆玉琢的女童,悲戚道:“我死不要紧,可我女儿才一岁,她还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为什么也要死在这里?”
    那女童还不懂事,见大家都看向她们,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门牙。
    “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有女儿?”卞夫人厉声斥问。
    在丞相府内宅之中,丁夫人虽为女主,但脾气和善,很少发火。
    而卞夫人出身倡门,性格泼辣,很懂得察言观色,于是便充当了丁夫人爪牙和打手的角色。
    在府中,总要有人扮黑脸,以震慑底下的人。
    所以卞夫人便隐然成为丁夫人之下“第一妾室”,令所有人都害怕。
    “节儿难道不是女儿?”卞夫人大声道:“而且还是夫君最疼爱的女儿,但是夫人一碗水端平,也赐上了一杯毒酒,你还有什么可不平的?”
    卞夫人顿了顿又道:“左右我等早晚都要饮下这杯毒酒,依我看你是不会主动喝的。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莫若让众姐妹们助你饮下,省的将来金瓜击顶,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说着,卞夫人挥了挥手,要强行给李夫人灌毒酒。
    可是一众妾室感同身受,却没人上前帮忙。
    倒是有几个健壮的中年仆妇走过来,一左一右各架住李夫人的胳膊,又有一个顾不得李夫人挣扎,强行捏开她的嘴。
    旁边那只有一岁的女童看到母亲如此,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曹节连忙过去把妹妹抱着。
    其余女眷们看到这情形,想想自己一会儿也免不了这样的遭遇,一个个悲从中来,无人帮忙,也无人上前劝阻。
    这时,就听见府门前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似乎来了很多人。
    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吓得面如土色,这催命的袁军终究还是来了。
    这该死的敲门声,便是她们的催命符。
    “都准备吧,”丁夫人站起身,率先端起了酒盅。
    就行门外有人大声喊道:“开门,开门,开门呐。”
    “是子脩?”丁夫人脸色呆滞了,心想儿子终究还是不忍心抛下自己,这时候了还回来。
    “把门打开,”丁夫人命令道。
    立即有下人去打开大门,就见曹昂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丁夫人厉声道:“不要过来,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走?
    真要等到袁军大军围城,所有人都葬身于此么?
    为了向我尽孝,你就可以连命都不要,将曹氏基业抛诸脑后?
    如此,我便彻底绝了你这念想。”
    丁夫人说着,酒盅就要往唇边放。
    她之所以把曹昂放进来,就是要让曹昂亲眼看见自己喝下毒酒,儿子虽是悲痛一时,但却再无牵挂。
    “前线急报!”曹昂急道:“父亲跟子文夜袭乌巢,大破袁军于官渡……”
    “当真?”
    丁夫人的毒酒盅都凑到了嘴唇,听到儿子如此一说,愣生生的止住了。
    “你是说……你父亲胜了?”丁夫人颤声问道,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余众女眷们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激动的呼吸急促。
    曹昂欣喜的确定道:“是父亲亲自带领子文连夜烧毁了袁军所有军粮,又用了子文之策,大败袁军。
    我军一战杀敌七万余人,袁绍仅带数百骑逃回了河北,我们……打赢了,父亲跟诸位叔父都好端端的呢。”
    “呼——”
    就听见庭院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卸下心理负担之后,又有不少女眷激动地失声痛哭起来,既是惊吓,又是高兴。
    毕竟刚开始还是阴云密布,大厦将倾,她们只能自尽殉节。
    可是一转眼,阴云散去,曹氏棵大树安然无恙,她们一个个依然还是贵妇小娘。
    这一惊一乍,心里像荡秋千一样,落差也太大了些。
    “把酒都扔掉,”丁夫人扫视了一眼,幸亏大家方才犹犹豫豫,没有人率先把酒饮下,要不然就酿成大错了,“你是说,子文在前线帮了你父亲不少忙?”
    丁夫人听到儿子方才那急促的话语中,数次提到侄儿,于是忍不住问道。
    “战报中就是这么写的,应当是吧,”曹昂感到牙疼。
    那是羡慕的。
    短短百十个字的战报,过程自然介绍不了那么详细。
    但是却数次提到了丁辰在这场大战中的作用,不用想,丁辰一定又立下了大功。
    当然,更令曹昂羡慕的是,战报中写的“丞相率子文等诸将夜袭乌巢”几个字,令曹昂想起来就万分神往。
    父亲亲自率军夜袭,跟在旁边是何等飒爽之事。
    这种好事却都便宜了丁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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