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汉近似于讨好似的主动示好,让祁承轩微微放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和江老汉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了起来,江老汉说得最多的还是路上的苦,活了四五十岁了,丰城一带都风调雨顺,没有想到临老临老,快要享福的时候遭了这么一次天灾,一家三口能够活着走到现在,江老汉都觉得神奇。
    “唉,路上的看得多了,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人了。”末了,江老汉叹息的说道。
    祁承轩只不过在灾民逃难的路上走了一个白天,对此就深有感触,在人间的炼狱走得多了,恍惚中是有一种自己已经不是活人的错觉。不是说路上死了很多人,而是活人的情绪,对死亡和灾难的麻木,歇斯里地的哭号和不顾一切只为向前的愤恨,对生的恨、对死的恨、对其他人的恨,灾难化成了无边无际的恨,一想到晋州城外霉烂的稀粥,好不容易、千辛万苦的找打了活路,却发现活路是这样的。
    灾民紧绷的神经稍加跳动就能够绷断,揭竿而起,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那就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焦躁,终于上来了,于是更新
    第六九章 :州城外枕边之人
    江老汉差不多是和这一支流民一块儿走到现在的,对霸占了永年乡的土匪深有了解,和祁承轩攀谈了一会儿,觉得这个青年人也就是面相看着凶了一些,心底还是不错的,于是耿直善良的江老汉决定给年轻人提个醒,免得他们受了难。
    习惯性的摸了摸腰侧,却摸了一个空,砸吧了一下嘴巴,跟了他十多年的烟锅子早在路上的时候就折了,里面成年的烟油用光之后免得增加负担他把烟锅子也就给扔了,想想就心疼哦。江老汉放弃了寻找抽烟锅子的感觉,但烟叶的香味徘徊在脑海里,经久不绝,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江老汉还是决定用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年轻人啊你刚才打的可是灰巾团里的人,灰巾团是我们对那些人的称呼,背地里也喊他们土匪,他们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灾年倒是让他们得了自在,杀人了,没有官府管,抢劫了,也是正大光明的事情。在路上,他们还把李大人给打死了,唉,县令老爷是个好人啊,就这么被他们活活打死了。丰城的堤坝毁了,大水眼看着就要过来了,他第一时间冲出来组织人手救人,之后又让大家一起逃难,连他自己的老子娘都没有救出来,他婆娘孩子恰好在县城另一头的娘家,这才逃了一劫。”
    江老汉叹息了一声,朝着另一边努了努嘴,隔着江老汉一家两三个人的地方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抱着一个坛子守着妇人和孩子,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少年警惕的看了过来,眼中全是凶光,看到是江老汉才微微的放松了一下。少年抱着坛子的手十分的小心,呵护备至,带着崇敬之意。
    “李大人过世后,我就帮着他们家把李大人给火化了,不然这等年月,刚埋的都能够给挖出来。”江老汉连连叹息,“灰巾团说是要替天行道、锄强扶弱,让流民们有饭吃、有衣服穿,一开始的时候还真有人信了跟着他们,但怎知灰巾团说的好听,其实干的都是缺德事儿,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是被嘴巴上占了便宜就是……唉,丧尽天良的狗(杂)种,早晚要受到天谴的。”
    “官府会处置他们的。”大概是江老汉给的草根儿有些作用,厉景琛嚼了一些后脑袋清醒了很多,不再昏沉得难受,听了江老汉的话偷偷的瞧了祁承轩一眼,以他对祁承轩的了解,他现在一定为官府的不作为而觉得愤怒,本质上祁承轩真的是个好的上位者,为天下苍生计。
    江老汉对此不置可否,从丰城到这儿,一路上走过大大小小的城镇,不是城门紧锁,就是小气的施舍一些粥米,还驱赶逃难的灾民,流民们已经对官府很不满了,不然也不会不远不近的缀在为非作歹的灰巾团身后。
    “你们一来就得罪了灰巾团的人,以后有的麻烦了,看你们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少年,但是遭了难到了这边大家都一个样儿。老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满打满算,你们只有四只手,而他们那儿有百多人,得罪了他们不划算啊。”江老汉摇摇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江老汉不懂什么诗文、也不会识文断字,但他知晓一个道理,那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在鸡群里头的凤凰想要活得好,照样要低下高贵的头颅。
    祁承轩沉默半响,“永年乡里面有药材、有住处,我要进去。”
    “哪有哦。”江老汉连连摆手,击碎祁承轩的妄想,“知道有大批的流民过来,永年乡里头的人早跑了,像这样的小镇子,有一个药堂、有一个坐诊的老大夫就不错了,收拾了东西跑了,哪里会有什么药材,有也被灰巾团给糟蹋的差不多了,至于住的,灰巾团的人一进去就霸占了地方,还把看不顺眼的地方给烧了,拆了不少家具被褥烧火,想一出是一出的闹腾,我们到了这边是第三天了,依照先前的习惯,明天灰巾团就会离开永年乡,我们也要往前走了,听说晋州城外有粥喝、有饭吃、有被子盖,去了那儿就好了。”
    和江老汉想得一样的人并不少,大家都将远方的晋州城想象成天堂,却不知想象中的天堂其实是现实中另一个地狱罢了。
    听江老汉说的,祁承轩心中还是想到永年乡看看,厉景琛的身体不好,最好有被褥有床好好休息,但厉景琛劝了他几句,明天大队伍就会移动,与其在这边多生枝节,还不如顺顺利利的走到目的地,免得多了一些不必要的磨难,至于灰巾团,一群乌合之众,早晚会收拾他们的。
    在外勉强过了一夜,好在天气热,夜晚的野外也不算是多冷,祁承轩抱着厉景琛睡了一夜,在祁承轩的怀里面,厉景琛竟然一夜好眠,宽厚温暖的怀抱为他遮风挡雨,心竟然动摇了一下。厉景琛闭着眼睛静静的趴着,等这段路走完了,他们就会各归各位,此前的旖旎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劫后余生的一时心动罢了。自欺欺人的这般想着,厉景琛又何尝不贪恋祁承轩的怀抱,只是不敢妄想,怕给了心到头来也只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祁承轩弓着身子,头刚好搁在厉景琛的脑袋上,清醒时辩不明情绪的脸上此刻多了稚子般的娇憨,厉景琛惊奇的发现,祁承轩睡觉的时候原来会嘟嘟嘴,平添了几分的稚气。
    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趴在祁承轩怀里面的厉景琛情绪的感觉到了祁承轩肚腹叫囔时的动静,咕噜噜的。祁承轩嘴巴蠕动了一下,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带着初醒的茫然对上了厉景琛的双眼,情不自禁的俯□在厉景琛的额上亲了一下,“肚子饿吗?还有……”
    厉景琛连忙捂住祁承轩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忍忍吧,到了晋州城就好了。”不能够把烧饼拿出来,稍微有一点儿食物的香味就能够让饿得发慌的流民们眼睛发绿,他们还是忍忍吧。
    四周的灾民看向他们的目光本来就不友善,忌惮于祁承轩的身手这才没有上前抢,厉景琛能够感觉到很多目光盯着他们的包袱,如果拿出来烧饼,那就是火上浇油,彻底的激起灾民们的抢夺之心。
    饿肚子的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咕咕的叫声此起彼伏,分不清是你的还是我的,反正都是大家的,麻木的感受着来自于身体的叫嚣,大人还能够忍得住,小孩子就难说了,孩子吵囔着要东西吃,大人给不出来,听了哭声又闹心,就打了,打了就更加哭,原本宁静的早晨就是在这样的吵闹声中开始的。
    “可是肚子好饿。”祁承轩拧着眉头,肩膀很酸,身板都僵了,高大的身体窝在一块石头上睡了一夜,睡得还不安稳,时不时清醒过来警惕的看着四周,就这么一晚上,身体上的疲惫是次要的,主要还是精神的疲累,活动了好一会儿才算舒服了一些,只是肩膀还是木木的。
    厉景琛摇头,祁承轩微微叹息,何曾想,他连让自己的喜欢的人吃饱肚子都成了问题,祁承轩舍不得厉景琛,但也深知现下不是时候,准备等什么落了单,再偷偷的把烧饼拿出来给厉景琛吃。
    果然如江老汉说的,灰巾团天亮透之后就舍弃了被他们糟蹋得一塌糊涂的永年乡往晋州城去了,祁承轩坚持的背着厉景琛走在江老汉一家的旁边,穿过永年乡的时候看到了永年乡的破败,才几日的功夫,本来还算是富庶的小镇子一片狼藉,到处可见支离破碎的家当。
    灰巾团有吃有喝,对粮食一点儿都不爱护,地上抛洒的剩面剩饭和烂菜叶子倒是便宜了后面的灾民,为了一片叶片边沿已经腐烂的生菜叶子大打出手的事情屡见不鲜。
    太阳越加高升,流民们也安静了下来,大家埋头走路,不知是谁扯着干哑的嗓子唱起了调子,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随着调子唱了起来,古朴而苍凉,歌颂丰收的调子与现实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讽刺极了。
    从永年乡往晋州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牛车要走商两个多近三个时辰,靠两条腿,还是饿得眼冒金星的腿,走上一天也是可能,天亮透的时候从永年乡出发,现下已经是金乌西沉,余晖将天际渲染成绚烂的金色,看似蓬勃而富有朝气,却是近黄昏。夕阳给大地镀上了一层金黄,模糊了一张张渴望食物的脸。
    晋州城外的人远比想象的还要多得多,他们这一波大概是三百多近四百人,包括灰巾团的百多人,汇入晋州城外的流民中,都不发出一个响声的。灰巾团的人闹哄哄的抢着地盘,看中了好地方就把原先待在那处的人给赶跑了,因为肚子饿早早的躺在地上睡觉如同等死一般的人慢吞吞的爬起来,慢吞吞听得挪了地方,比之充满希望的江老汉一行人更加的麻木、死气。
    看了晋州城外堆积如山的人群,就晓得这儿并不是想象中的天堂,江老汉忍不住连连叹气,搂着孙子狗蛋、拖着老婆子的手都沉甸甸的,本就弯曲的背脊更加的佝偻。
    但江老汉并没有停下脚步,不像其他人到了地儿就找了地方认命的坐下,他带着老婆子、小孙子往城门走。与他有相同行为的不只一个,祁承轩和厉景琛也在其中,到底是年轻人,厉景琛已经好了很多,四肢渐渐有力,在祁承轩的搀扶下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和他们一路的还有李大人的家小,李夫人始终沉默的低着头,精神上好像出了问题,搂着小儿子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一天来都是她的大儿子找吃的、张罗一切。
    “灰巾团的人说不定等会儿要找麻烦。”厉景琛凑到祁承轩的耳边悄声的说道,一路上灰巾团的人时不时过来招惹他们,就是言语上的不敬,轻佻的话什么都有,祁承轩打了一回,后来次数多了就当没有看见,但这笔帐算是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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