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市,实际上是幽州城外最先设置的市场,先有马市,然后才有杂市、布市。
    与燕北三大市一样,马市也呈品字形。
    原本用来交易马匹的市场在最北,后来又扩大到牛羊交易,史朝清不愿意去马市,实际上是不愿意去这里,大量牛羊牲畜的存在,让这里的气味儿、市容也好不起来。
    马市的西南角则是由牛羊牲畜衍生出来的肉食市场,东南角才是餐饮、酒肆、妓馆等娱乐场所,按照大唐的行话,叫做教坊区,当然了,教坊本是宫廷管理歌舞的机构,放到民间则是另有所指,就好像后世的会所、浴场,天上人间等。
    污化,也并不是后世才有。
    马市,隋代就有了,据说当时的建筑大家宇文凯还参与了设计——一个当时并不显要的幽州城外的普通市场为何要这位隋唐两代首屈一指的建筑大家亲自下场?
    当然了,在当时建筑之学并非显学,连宇文凯自己也只是“匠师中大夫”,大夫前面还加一个“匠师”,就算是宇文凯自己在介绍自己时也非常忌讳多出这两个字。
    故此,宇文凯参与设计燕北马市的事情鲜为人知。
    与马市南面后来出现的杂市、布市不同,马市是三大市里唯一有围墙的,一开始还只是一道类似院落之间的围墙,后来慢慢就变成了可以上墙值守的正式城墙。
    当然了,作为区区一个市场,城墙是不可能建的像城池围墙那样高大坚固的,但也达到了时下普通县城的水平。
    既然是马市,主要的交易物资就是马匹了,在马市里面(狭义),实际上用来交易的市场只有东半部分,整个西半部分却是一个大型的马场!
    或者说是一个大型马厩也很合适。
    对了,这里还是范阳节度使麾下的牧监所在,马市的北面没有一亩农田,全部是草场,就是用来牧马的。
    一个有城墙的马市,一个宇文凯参与设计的马市,这就有些奇怪了,由于马市位于幽州城最北,距离通天、拱辰二门约莫五里路,这里自然成了幽州城北面的卫星城。
    是的,马市是三大市中唯一驻有兵力的。
    马市既然有马匹,还主要用来与胡人交易,这唯一的驻军肯定就是骑兵了,否则一旦胡人不满交易,生事后跑掉你如何追赶?
    安禄山当上河东、范阳、平卢三大节度使后,立即将三镇马场中最好的马匹弄到幽州饲养,其中的大部分就放在燕北马市!
    当安禄山南下造反时,燕北马市已经为他繁育出了优质战马上万匹,由于战马是不断繁育的,故此,这里出产的战马一直没有断过。
    安禄山繁育的战马实际上是用来自夏州(河套马)、焉耆(焉耆马)、霫部(黄骠马)的名马杂交而成,最终的出品自然融汇了上述三种马匹的特点,自然是万里挑一,并不容易得到,实际上繁育出来的大部分马匹只能当做普通骑乘或者挽马、驮马使用。
    故此,他能够繁育出上万匹合用的战马显然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前面说过,燕北三市都不简单,杂市、布市富庶,来钱极快,自然是安史集团达官贵人觊觎的地方,也成了他们大肆捞钱之处,而马市并没有这两个地方富庶,又臭烘烘的,但由于有马厩、牧监的存在,依旧有人愿意插手。
    如今的马市人人都知道,其背后站着康孝忠和安守忠,康孝忠是安庆绪的舅舅,而安守忠是安禄山最得力的义子,同样也被封了一字王。
    安守忠远在长安,他也只能通过康孝忠来收割马市的利益,不过,如今安禄山已死,安庆绪根本压服不住史思明,整个河北道除了恒州、定州都是史思明的地盘,作为安氏后戚的康孝忠何德何能能在幽州城站稳脚跟?
    诀窍就在那超然独立的恒州、定州的节度使安忠志(李宝臣)身上,安忠志原名张忠志,本是奚部大酋张锁高的义子,而恒州、定州靠近太行山的地方就是大唐安置奚人的主要地方。
    有胡人就有骑兵,于是,虽然安忠志只占有两州之地,但由于奚人以及井陉关的存在,史思明依旧容忍了他。
    这样的人才是康孝忠能在幽州城立足的关键。
    不错,安忠志的嫡长子安惟岳(后世李惟岳,藩镇大战肇始者也),今年才二十岁,正是他康孝忠的女婿,按照安禄山的规矩,大将带兵在外,家眷必定要放在幽州,眼下安禄山已死,安庆绪威望不够,安忠志早就将大部分家眷弄到了恒州(石家庄),但还是让嫡长子留在幽州。
    安惟岳,就是幽州牧监兼马市市监!
    安禄山起兵反叛后,迄今已近两年,马市以及隶属于牧监的各处马场又繁育出了近三千匹优质战马(马匹,两岁就可以驯化了),对于在安禄山将大部分战马都弄到河南后的幽州来说,这三千匹战马自然成了各方觊觎的对象。
    安忠志、战马,让康孝忠勉强在幽州城立足,还能以幽州唯一的一支野战军统帅的面目出现在世上。
    在眼下极度微妙的情形下,身份复杂的康孝忠是维持安史集团脆弱平衡的关键人物,有他在,安、史还是一家,没有他,那就撕破脸分道扬镳了。
    作为安史集团中的最聪明的人物,史思明显然不会将康孝忠一杀了之的,何况康孝忠统率的那支大军里还有三千只听命他史思明的精锐步军。
    这些情况,李继勋也了解一些,不过在经过薛暮云介绍后更是了然于胸。
    在接近马市时,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说道:“偌大的马市,几有一个县城大小,上千户人家,依靠我这八十骑兵想要在短时间里查清楚谁是叛逆,进而查出与刺杀史朝清有牵连的人几乎不可能”
    薛暮云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暗忖:“此人莫非是傻子,这桩差事明显是周挚送给他的礼物,史朝清是在杂市大街中心被刺杀的,刺客再快也不可能跑到这里,就是让他借机捞一些钱财罢了,还有,如果能掌握康孝忠一些把柄那是最好,他难道不知晓?”
    不过李继勋显然也有自己应付的办法,他手里有周挚的令牌,叫开马市的城门后立即召见了安惟岳——一个看起来面相怯懦的少年。
    得知李继勋时奉了周挚的命令前来马市搜查可能窝藏刺杀史朝清的要犯,安惟岳哪里敢违抗,史朝清之死已经让他有些胆战心惊了,若是牵连到马市那就更是天大的事,他随便与李继勋说了几句话,便跑回市监房舍喝酒去了。
    他需要通过喝酒来麻痹自己的恐惧。
    这样一个懦弱人物,由于其父安忠志的存在依旧在幽州安然无恙,这就是现实。
    李继勋见状也不客气,占了人去楼空的夜光居,让手下以五人为一组,一共十五组四处搜查,自己就在夜光居大吃大喝起来,其实,薛暮云完全多虑了,李继勋的手下虽然来自碎叶军,不过也有仁勇都的人。
    作为埋伏在大唐境内的仁勇都,入乡随俗那是必须的,故此,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有人陆陆续续回来复命了,那些人手里、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大大小小的包裹,显然不是勒索的便是人家孝敬的。
    薛暮云见到这一幕便了然了,“像这样的搜索,不到一个时辰也就完了”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一个回来的摩尼卫士兵的汇报却让事情出现了变故。
    “都尉”,那都尉说道,“最北面的马市有二十家商铺,前院是商铺,后院就是马厩,我等很快就将其中的十九家查看完了,不过其中有一家死活不让我等进去,我等拿出了司马的令牌也不管用”
    “哦?”,李继勋原本还有些意兴阑珊,听到这话倒是来了精神,“是哪一家?”
    “靠近牧监的是第一家,从这里往东数,正好是第十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
    “是他?”,听了这话,薛暮云也插了一句,李继勋说道:“薛郎也知道此人?”
    其实对于他来说,也就是胡乱查一下就算了,若有人连周挚的命令也敢违抗,那肯定是有更深厚的背景的,他也不会硬着来。
    薛暮云说道:“这家马店是一个叫做张彭老的人开设的,张彭老也是前奚人大酋张锁高的义子,不过其人却是羌人,牙人出身,武艺高强,他不识字,不过在燕北三市却从未有人欺骗过他”
    (张彭老,后世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手下大将)
    “难道是因为安忠志的原因?”,李继勋似乎明白了什么。
    “有一些,张锁高死后,他的义子自然以安忠志为首,这张彭老是张锁高最年幼的义子,比安惟岳也大不了多少,自从安惟岳担任牧监后,张彭老就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中山郡王安忠志特意安插在这里辅佐安惟岳的”
    “我来到此地也有一年,虽然听说过张彭老的一些事情,但从未见过他”
    “哦?”
    李继勋的兴趣更浓了。
    “走,瞧瞧去”
    等李继勋带着大约十名碎叶军以及薛暮云来到那间马店门口时,只见门口已经多了几个彪形大汉,看那服饰都是胡人模样,还是羌人模样!
    因为此时的羌人,凡是没有做官、读书的,多半还是保留了以前的模样——留着两个大辫子,一只耳朵带着十分夸张的银耳环!
    “你等想违抗周司马的命令吗?!”
    李继勋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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