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停歇之后,平安来到山下的少年兵疯了似的冲上了山坡,南弓熙急得大喊:“动作轻一点!声音小一点!”
    不过这些人却管不了这许多了,上面有他们的袍泽,岂能置之不理?
    他们运气不错,虽然已经来到晚上,不过月色皎洁,加上雪山反射,能见度还不错,但他们冲上来时不少埋藏的较浅的少年兵立即被挖出来了,等到半夜时,大部分被掩藏的少年兵都成功得救了。
    不过依旧有四十人下落不明,最后还是一名眼尖的少年兵发现了蹊跷。
    “都尉......”
    他小声呼叫着南弓熙。
    等南弓熙爬上此人的所在,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处正好位于山腰道路上,所有的少年兵就是从这里出发滑下去的!估计是受到了雪崩的震动,此地表面的雪层完全脱落了,露出了下面深褐色的土壤,而在土壤中间赫然显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裂缝宽约一丈,举着火把向下映照时,只见裂缝里面布满了冰层,不过眼下冰层却都是四分五裂,应该是少年兵落上去后破裂的,南弓熙将一块小石子扔了下去,许久也没有听到声响。
    作为山地营,部分士兵自然随身携带者着绳索,绳索接起来时多高的山也能爬下去,在南弓熙的注视下,那人便自告奋勇下去营救可能的跌落者。
    南弓熙点了点头,此人身形较小,体力却极好,平素在攀登的科目中一直高居第一。
    “小心一点,记住,每隔十丈打上一颗铁钉,将绳索上的铁环套上去”
    那人郑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便举着一根火把下去了。
    此时南弓熙最担心的就是火把坚持不到裂缝最下面便熄灭了,便叮嘱道:“下到最下面时,只在周围寻摸一阵立即上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人终于上来了。
    “如何?”
    南弓熙赶紧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根据冰层破裂的形状,应该有人落下去才是,下面最深处约莫五十丈,最下面应该是一条冻得结实的河流,我仔细看过,上面有碎叶军士兵套着钉套的马靴留下的痕迹,不过却不见一个人影,更没有见到任何我军的物品”
    南弓熙终于松了一口气,暗忖:“这些人不幸落下去时多半被层层冰层阻拦后减缓了下降的势头,自从雪崩发生直到我等将袍泽全部从雪堆里刨出来至少过去了半日,他们在下面也等的不耐烦了,便沿着地下冻河去探路了”
    “也罢,我等已经耽误了一夜了,白日抵达巴特肯河后必须要歇息,这又是半日,他们有四十人,身上也有绳索,探路不成后应该会回到原地,然后利用登山钉加上绳索上来的”
    便在此地留下三个士兵,然后带着剩下的士兵离开了,在天命前赶到了巴特肯河河谷。
    ......
    从裂缝中跌落的正好有殿后的康孝荣,当他跌落时,也不知撞碎了多少块从两侧伸出来的冰层、冰柱,幸亏与他一起跌落的人都穿着羊皮大氅、棉甲,都戴着宽檐铁盔,在如此厚实的包裹物遮护下,当最终落地时,虽然浑身疼痛无比,但完好无损的依然有三十人。
    但有十人却受了轻重不同的伤,有的大腿骨折了,有的胳膊骨折了,也有的在剧烈的跌落时头盔被碰掉了,头部受了重伤。
    一同跌落的还有一位医务兵,不过他也受了重伤,最后康孝荣还是在他的指点下对骨折的袍泽进行了简单的护理。
    眼下的问题是,“虽然我等可以用绳索爬上去,上面的人过一段时间也能发现端倪,但这之后还要过一道同样的雪山,还要面临可能的雪山融化带来的洪水袭扰,这些伤员肯定是过不了巴特肯河与柯克河之间的雪山了”
    “我等是沿着河流往东走的,不过直接朝南走也能接上克孜勒苏河,刚才我用指南针查过了,裂缝的一侧正是通往南方的!若是能抄近道抵达克孜勒苏河河谷,对于伤员来说是最好的,何况,我等现在山下以下几十丈处,这里是雪山正中,越往南,地势应该越低才是”
    “越低,气候就越暖和,对伤员就越有利”
    于是赶紧掏出炭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大意是因为要救助伤员,便直接沿着裂缝南端走了,期望在几日后在克孜勒苏河河谷相见,云云。
    而那位从山上下来的少年兵由于一个人下来,心慌意乱,加上紧张过度,并没有发现那张压在石头下面的纸条。
    等到白日时,当留在原地的几位士兵再次下去时才发现了这张纸条,得到这个消息后南弓熙便没再理会此事,他相信康孝荣会成功地将伤员带到克孜勒苏河河谷。
    由于有指南针的指引,康孝荣等一行四十人便朝着正南方向跋涉而去。
    此时,如果继续向东走的话,至少还有两百里的路,不过若是径直往南,则只有百里就可抵达克孜勒苏河河谷。
    康孝荣等预料的不错,越往下,地势越低,气候也越暖和,一日后他们成功抵达了一处有着桧柏树林的地方。
    桧柏树,与梣树一样是西域常见的树种,也是孙秀荣在热海附近用来建造船只的木材,极为耐寒耐旱,还极耐腐蚀,有这种树木在,附近肯定是有河流的,众人不仅既兴奋又愁苦起来。
    伤员中两名头部受伤的少年兵此时终于支撑不住了,他们受重伤后,在雪山还能拼着一口气跟着大队来到山下,不过到了此处这一口气再也绷不住了,两人先后牺牲了!
    康孝荣思索再三,决定将这两人就地掩埋了,做好记号后准备来日再迁回本土。
    半日后,在他的带领下,剩下的人沿着一条奔向南边的河流继续蹒跚而行,第三日终于见到了一条奔涌的大河!
    如此宽阔的河谷,夹杂着冰块的河流自然就是克孜勒苏河了。
    不过眼下康孝荣等还不能走上那条河谷。
    河谷上布满了人群!
    这正是一支遵从大唐圣天子号召从江南自愿迁到新设置的识匿镇的移民!
    由于都是大户人家,随行的护卫不少,故此,护送这些移民的唐军寥寥无几,由于正好有一支调到识匿镇的朔方军虞侯军随行,这队人马有惊无险地来到了此处。
    这队虞侯军的头目叫李光进,今年才二十一岁,却是前朔方军大将李光弼的亲弟弟。
    自从孙秀荣大闹漠北之后,李隆基、李林甫对于亲近孙秀荣的大唐官员、军将自然进行了梳理,诸如李泌、边令诚、鱼朝恩一概不用,而对于同样出身契丹部落的李光弼也让其在长安闲散了一段时间。
    反而是大同军使郭子仪最近高升了,成为朔方军的节度使。
    历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奚人五部消失了,不多的奚人部落都汇聚在没有跟着孙秀荣西迁的契个部大酋杨守忠旗下,成了霫部的一部,而契丹八部也变成了十部,基于此,朝廷自然不会让李光弼在靠近契丹的地方带兵。
    在长安闲散的那段时间,从十五岁便一直跟着李光弼的李光进主动申请来到安西,当然了,这里面何尝没有李光弼的安排和默许?
    得知哥舒翰将其长子歌舒曜送到碎叶军后,原本对大唐绝对忠心无二的李光弼也动心了,暗中将自己的弟弟送到安西也不是难事。
    何况,他身上他挂着兵部右侍郎的虚衔。
    李光进跟随迁往识匿镇的江南大户进入克孜勒苏河河谷时,身边还有十名银鞍契丹直,自然是迁到幽燕一带他父亲的嫡系部下。
    这一拨江南大户约莫三百多户,不过每一家至少有三十人,于是整个队伍便接近万人!
    每一户至少有五名护卫,再加上李光进从中调度,千余人的军力在如今大唐在经过高仙芝连番山地作战后已经将克孜勒苏河两岸牢牢控制在己方的地方应该高枕无忧才是。
    不过李光进却眉头紧皱,自从踏入河谷后,从未有舒展的时候。
    来之前,他拜访过高仙芝,高仙芝倒是没有说大话,而是说了真话。
    “你是李侍郎的弟弟,来到识匿镇历练,本官十分欢迎,不过安西之地唐军并不多,不可能每一拨移民都要唐军护送,那样耗费太大了,既然都是大户人家,家丁就不在少数,你将彼等集中起来,应付一些个山贼马匪还是不成问题的”
    “山贼马匪?”
    “呵呵,在昆仑山以南,是信仰苯教的象雄诸国,人种与吐蕃类似,我大唐击破大小勃律后,不少当地贵族四散奔逃,加上以前逃到这里的突厥人、突骑施人以及不堪大食人管束的吐火罗人,都掩藏在大山上,靠着劫掠过往行商过活......”
    “那为何不出兵清剿?”
    “清剿?”,高仙芝仰天大笑,“你可知道赤河两侧的大山有多少,占地有多广?告诉你,大河以南就是葱岭之地,不但地势高企,还纵横千里,在如此广袤的地方上,我等也就是有葱岭守捉、钵和州两处城堡而已,每一处要照顾至少几百里之地,要面面俱到谈何容易?”
    (赤河,此时大唐对克孜勒苏河的称呼,克孜勒,就是红色,苏,河流)
    “还有,这些人多半以前象雄国人为主,极耐严寒,有的地方彼等能待下去,唐人就不能了,放心吧,马贼虽多,不过每一股人数却不多,以你的能耐,有千余家丁足以支应了”
    高仙芝没说的是,来自大小勃律以及更南国度信仰苯教的人至少有一半都是被他破了家之后逃到此地准备找他报仇雪恨,最后连带着连大唐也恨上了,不管是士卒、商人、旅人还是移民,只要人数少,绝对不会放过的人。
    特别是在聂叙丹樨夫妇被高仙芝逼死后就更是如此了,高仙芝曾派葱岭守捉使出兵清剿,不过眼下的葱岭守捉使边效忠却一直收效甚微。
    边效忠,就是那位边令诚义子,孙秀荣就是因为他被发配到胡弩镇的葱岭守捉城副使,最终如愿以偿升到守捉使高位的人,不过眼下十余年过去了,他还是在守捉使的位置上蹉跎。
    对于边效忠来说,由于边令诚失势,他还能待在守捉使的位置上就是烧高香了,这里面自然还有高仙芝的功劳。
    边效忠担任守捉使后,便一改喻文景的做法,让守捉城成了半官半匪的地方,除了大力捉拿四周流落到此地的牧户,与马贼沆瀣一气,共同发财的事情自然也没少做。
    方圆千里的葱岭只有他一个守捉使,边效忠自然为所欲为,不过他有一宗好处,就是从不吃独食,有什么好处绝对会分一半给高仙芝,于是,他安安稳稳在葱岭守捉城待了十余年,虽然地位不高,但着实弄了不少钱。
    何况,那些藏在葱岭的马匪山贼实际上暗地里与他称兄道弟,有时候为了功绩,马贼们也会抛出一些炮灰当成功绩让边效忠获取,什么是“养寇自重”,阿姆河以北的碎叶军对于深受哈里发猜疑的并波悉林是如此,葱岭的马贼对于边效忠也是如此。
    对于这些,初来乍到的李光进自然不知道,不过当他甫一踏入这条河谷,作为跟着李光弼当了至少五年虞侯军的他来说立时就感受到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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