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荣与阿史那施的结拜还让一人的心思出现了变化。
    就在孙秀荣离开拔悉密部,继续向东行驶,快要抵近蒲类海(巴里坤湖)时,一个人的到来让孙秀荣不禁喜出望外!
    马璘来了!
    此时的马璘还不是十几年后那位大将,也是要权衡左右的,得知孙秀荣竟与眼下虽然没有得到大唐承认,但实际位居回鹘、拔悉密、葛逻禄三部之首的拔悉密大酋阿史那施结成了兄弟,他就知晓孙秀荣的怛逻斯旅走出河西北边大荒漠完全没有问题了。
    而过了大荒漠,就是单于都护府,那里是朔方节度使辖区,眼下节度使王忠嗣威名远播,将周围的所有部族压得服服帖帖,作为大唐钦封的霫部大都督,孙秀荣没有任何理由半途而废!
    一想到孙秀荣之前跟自己所说的话,马璘的内心立即热切起来,略微思虑之后便向程千里提出了辞呈。
    其实对于马璘,程千里也十分纠结。
    马璘是前节度使盖嘉运的人,盖嘉运调往河西之后,马璘继续留在夫蒙灵察那里就不太合适了,于是作为副都护的程千里接纳了他,但他作为长期在安西、北庭一带任职的大将,自然有自己的嫡系人马。
    对于马璘,若是破格提拔,自然会寒了嫡系人马的心,但马璘毕竟是跳荡营的头名,单论武艺,是不亚于孙秀荣的,何况还是盖嘉运亲自拔擢的,就让他这么耗着也不是事。
    故此,马璘提起要辞去军职,“回老家另谋他职”时,老于宦途的程千里自然知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终究是个少年郎!”
    程千里答应了他,还给了一笔不菲的盘缠,其中既有同僚的情义,自然还有“封口”的味道——他私自截娶县主的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旦大肆传播出去也是要受到责罚的。
    而作为北庭瀚海军的都虞侯,管辖范围西到夷播海,东边最远可到黄河(与朔方节度使重合),这一段路程马璘最熟,孙秀荣得到他的加盟,自是欢喜不迭。
    无论马璘的真实心思如何,能够任用他一段时间他就满足了,何况,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让马璘折服。
    他当即任命马璘为中营校尉,并让他亲自带领百骑在前面探查,对于北庭都护府的虞候来说,探查的重点自然是七河流域以及天山以北、金山(阿勒泰山)以南区域。
    不过由于河西以北的荒漠地带(阿拉善荒原)属于北庭、河西、朔方都不愿管辖之地,河西的盖嘉运、朔方的王忠嗣并没有将这块不毛之地当成重点,于是刚刚成为瀚海军都虞侯的马璘倒是尽职尽责探查完毕了。
    在河西(河西走廊)以北,实际上沿着蒲类海(巴里坤湖)——居延海——白亭海是有一条平行于河西走廊的驿道的,驿道还穿过荒漠大小胡泊,当然了,由于荒漠里的部落不多,人数又少,很少有商户愿意走这条线,但由于胡商众多,还是有少数粟特商人冒着缺水以及马贼的风险踏入这条驿道行商。
    眼下,上述契芘部、思结部大部分牧户都盘踞在居延海、白亭海附近,浑部盘踞在贺兰山,回鹘部则几乎深入到了甘凉一带,只有前次阿史那施所说的假冒着呼延部的前薛延陀部后裔在上述荒漠里生存。
    历史上的薛延陀部是一个奇怪的部落,他们在突厥人崛起之前能够一度占据整个乌德鞬山西部、南部区域,凭的不是强悍的骑射功夫,而是步战,战马,不过是彼等的代步工具罢了。
    他们精通冶铁之技,大多身材高大,人手一杆长达一丈五尺的长矛,加上步战用的弓箭,一旦遇到敌人,就会结成大阵,四周长矛如林,中间则是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一旦遇敌,他们以大阵的形势滚动前进,还能用步军攻击骑兵。
    实际上,在他们全盛时期,薛延陀人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大唐陌刀兵,还是配备大量弓箭的陌刀兵,当然了,薛延陀本族人数并不多,当时,回鹘、葛逻禄、拔悉密以及铁勒诸部都是他们的附庸,除了本身的骑马步兵,自然还有大量其它部族的骑兵。
    一路上,一边想着薛延陀部的事情,一边领略沿途的风景,在庭州做了最后一次补给后,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蒲类海!
    所谓补给,实际上是怛逻斯旅用银钱向庭州购买炒熟的面粉,加上部分干菜,这样的物品组合眼下不仅是碎叶军拥有,整个安西、北庭都是这样干的,否则就算高仙芝再能干,也不可能穿越几千里,带着大批辎重从龟兹镇抵达小勃律。
    当然了,若是在冬季,战马需要的草料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补给的重点,碎叶军每到一处,必定向大唐官府或牧户购买草料,加上沿途的干草,勉强让战马得到补给。
    蒲类海,是孙秀荣计划中的倒数第二个补给点。
    蒲类海附近,除了五千帐沙陀部,大唐还在这里设置了伊吾军,原本有三千府兵在此驻扎,不过蒲类海周围无法耕种,屯田完全不可行,后来便成了一个类似于胡弩镇那样的戍边重镇,虽然还顶着伊吾军的名头,实际上早已弱化为一个守捉城了。
    既然有守捉城,就有面粉购买的可能,这里的唐军早就收到兵部的均令了,加上孙秀荣手中的圣旨、尚方宝剑,守捉使也不敢不将粮食卖给他。
    至于草料、风干肉,自然有一路上与孙秀荣无话不谈的沙陀部年轻的可汗、金满州都督朱邪骨啜支来供应了(顶着金满州都督的名字,实际驻地早就相隔甚远)。
    一路上,骨啜支可是见到了同样年轻孙秀荣的威风的,得知他已经与拔悉密部大汗阿史那施结为兄弟后更是尊敬不已。
    令孙秀荣有些忧心的是,他们甫一抵达蒲类海,一场大雪终于落下了。
    此时的蒲类海湖面辽阔,每年蒸腾的湖水变成的雨雪足以应付一个万户大部落的生计,雪势自然很大,再往前,荒漠上很少有雪,也就是在居延海、白亭海附近有一些罢了。
    雪势越来越大,孙秀荣无奈,只得等大雪停了以后再出发,这几日,便盘桓在沙陀部,此时,距离他们离开怛逻斯已经近两个月了,按照圣旨要求,他们需要在未来五个月里赶到霫部,时间还是极为紧迫的。
    此时的蒲类海东西长约八十里,南北宽约四十里,可不是后世那般狭小模样,大雪之后不久湖面就冻得结实了。
    这日,站在蒲类海南面一处高地,极目望去,周围都是一片白茫茫,不过依稀中,对面的景色略有不同。
    身边的骨啜支说道:“大都督,对面是金山余脉,多是连绵不断的小山,与南面茂密的天山余脉不同,金山东端却是荒芜得很,那里有一条时断时续的河流流到蒲类海,沿着此河行走,大约六百多里便可抵达金山北麓,那里就是拔悉密的金山部所在……”
    “金山部?”
    “大都督,拔悉密部只是一个统称,眼下却分成了三部,一部称为大湖部,乃大湖区域最南面那处大湖周围部落的名称,再就是金山部,金山南北都有,最后才是天山部,其中以天山部最强,丁口也最多”
    “那契芘部呢?”
    “大都督,你等若是等雪停之后继续东去,必定会碰到契芘部,眼下有马虞候在前面带路,可望万无一失。多年前,河西节度使是王君毚,颇有威名,不过与南下的回鹘、契芘、思结、浑四部不合,后来圣天子将四部首领流放到大唐南方诸州,于是四部便与王君毚更加不合了,后来四部联手杀了王君毚”
    “之后,大唐将四部的牧地进行了调换,便成了眼下的境况,虽然之前有些龃龉,不过河西节度使一般兼任陇右节度使,加之左近又有北庭都护府,三部都异常恭敬,至于迁到南边的回鹘部,早已经深入到甘州、凉州各处,成为大唐的一部分了”
    “在居延海,来契芘部首领契芘羽大帐所在,不过附近也有大唐的同城守捉,居延海附近能容纳牧户三千帐,守捉城有千余府兵,契芘羽乃契苾何力族人,极擅骑射,力大无穷,还不到三十岁,倒是一条好汉”
    “再往东,白亭海附近则是思结部,其首领则是一个老者,思结归仁,牧户也在三千左右,思结部长期与凉州大户联姻,其有一女曾嫁给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之子,算是大唐自己的部落了”
    “白亭海周围,亦有白亭守捉城,同样有兵千余”
    “再往东,越过茫茫沙碛,就是贺兰山了,浑部五千余帐完全占据了贺兰山,只有少数党项羌夹杂其中……”
    孙秀荣听着听着,暗忖:“一个此时还很弱小的沙陀部就对周边的形势了如指掌,可见此时没一个部落酋长是白给的,彼等表面上偏隅于某处,实际上也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啊,一旦时机合适,彼等就会发动,就像眼前此人的孙子朱邪尽忠一样,一旦情形不对,当即带领族人向东迁徙”
    “彼等的首要目标自然是贺兰山了,若不是中途受到吐蕃人的阻挠,多半就成功了”
    “贺兰山,鄂尔多斯,虽然隔着一条黄河,不过由于冬季结冰的因素,还是可进可退,此时的贺兰山、鄂尔多斯都是水草丰美之地,也是上佳的基业之地,李思恭得到夏州后而奠定西夏之基,自然是有其原因的!”
    “所有的游牧部族,若是远离汉人聚集区,肯定成不了大器,只有尽可能靠近汉人区域,得到汉人农户、匠户的大量支撑后才有可能以微弱之躯快速崛起,契丹如此,西夏何尝不是如此!”
    眼前这位骨啜支,看似人畜无害,不过一旦形势有变,也会成为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的,其后世子孙李克用、李存勖如此厉害,说明该部也不简单。
    这几日,在沙陀部盘桓时,孙秀荣发现有五千帐牧户的该部却只有五百常备军,其中三百还被骨啜支带走了,两百常备军留在原地,可周围没有一个部落前来挑衅。
    那三百人孙秀荣自然见过,除了服饰整齐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回到蒲类海后,这些人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剽悍味道,藏在驼队里的长武器也取了出来,都是像狼牙棒、长柄斧、铁枪、长铁锤这样的重型武器,配合一把弯刀,这五百人完全能当两千骑用。
    联想到后世李克用父子的黑鸦军,以及在吐蕃军中最为勇悍的沙陀部,孙秀荣终于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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