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弩镇。
    就像杨守瑜所希望的那样,李泌一回到胡弩镇首先会见了孙秀荣。
    “身材高大,面相憨厚,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是掩盖不住的,隋朝杨家后裔,幽州契丹人的义子之后,但眼下杨家之后多得是,幽州契丹也大量进入各级官府和军队任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无论是杨家,还是契丹,在此子的身上都没有留下丝毫印记,他身上蕴含的气韵与任何人都不同,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本朝基业之祖,同样年纪轻轻就挥斥方遒的人物”
    这是李泌第一次见到孙秀荣时在脑海里想到的,而孙秀荣甫一见到李泌则是另外一番想法。
    “此人今后将有大作为,伺候三代君王,无论是平衡内外抑或文武,或制定方略,都是惊才绝艳,在我的眼里,此人称得上千古第一相,不过此人在安史之乱后见到太子李亨后已经是三十多岁了,这之前却名不见经传”
    “据说此人醉心于仙佛之道,如同那李白一样,到处寻访名山大川,期望遇到得道高人以及长生不老之术,但没想到他竟然来到了安西!还能一人一仆南下拉达克!虽然他打着宗教的幌子,就如同玄奘、法显一样,但他并没有以完全的僧人、道人的面目出现,还才十六岁,这显示了此人不但有足以防身的武技,胆气也大的惊人”
    似乎见到了孙秀荣的疑惑,李泌倒是没有藏私。
    “大郎,我知晓你等的疑惑,大唐人,若是没有通关文牒,几乎是寸步难行,我也不例外,不过我年幼时因为早慧曾被当今圣上召见,还被包括中书令在内的几位大人物视为忘年交,最后还在忠王府作为王子伴读陪着忠王出入皇宫,故此,当得知我立志遍访天下名山、名师时,忠王赐给我一面可自由行走各地的令牌,于是……”
    (忠王,当今的太子李亨,李亨就是在今年被册立为太子的)
    孙秀荣点点头,他说道:“李郎年方十六,就能独自一人来到安西行走,还准备去天竺,寻常人去天竺,多半会走碎叶川或葱岭道,从胡弩镇南行,实在太过凶险,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寻常人去过,没想到李郎竟然做到了,在下武人出身,身体强健,又饱经苦寒,自然不惧,但李郎……”
    李泌笑道:“其实也没有别的,安西之地,天山、昆仑山内外,总的来说以笃信佛家者为多,再有景教、摩尼教、袄教、天方教,恰好在下对这些都有涉猎,当然了,我对道家最为熟悉,可惜无人同我谈论周易”
    “我自由习练武艺,对于剑术、骑射都常练不辍,当然了,我习练武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上阵杀敌,而是为了强身健体,我的技法都来自道家,具体修炼却来自嵩山”
    “哦?你到少林寺修习过?”
    “是的,另外,我是安东人,不满大郎,我的祖上也曾经煊赫一时,但中途也被发配到安东苦寒之地,到了阿爷这一带便没落了,不过安东是前高句丽的辖地,在下在那里时与附近诸夷有些来往,当时在安定以北约莫千里的地方,有一条大河叫做黑水,我朝在那里设置有黑水都督府,专门羁縻那里的黑水靺鞨人”
    (安东,就是辽东)
    “黑水靺鞨人大多临黑水而居,其中最大的一个部落叫勃利部,除此之外,同属于黑水都督府的黑水靺鞨部落尚有很多”
    (勃利部,后世伯力,哈巴罗夫斯克)
    “在我十岁那年,我曾同家父去过那里,坐着靺鞨人的桦皮船从上游一直走到大海上,途中遇到一个部落,该部落叫做思慕部,位居勃利之北,其与勃利部不和,准备单独去长安朝贡,自然被勃利部拦下了,勃利部还准备斩杀此子,最后被我父子救下了”
    “当时我父亲身上还有大唐真乡郡公的文牒,勃利部的人不敢为难我等,那思慕部的王子叫乌力吉,全名应该叫思慕乌力吉,被我父亲改成了李思慕,此子气力极大,能力搏熊虎,后来成了我的忠仆”
    “有李思慕在身边,寻常盗匪倒不怕,若是遇到官府的人,在下也自有说辞”
    孙秀荣点点头,暗叹:“与他相比,我这位两世穿越之人似乎还比不上,大唐人才之丰,实在叹为观止”
    他说道:“李郎南下魏龙,不光是巡山拜佛去的吧”
    李泌笑道:“那是自然,我是大唐人,眼下大唐边界周边,以回鹘、契丹、吐蕃、大食最强,其中尤以吐蕃为甚,大食太远,可远交,而于阗镇南面大山小国众多,虽不是吐蕃人的对手,不过若是联合起来,也能阻碍吐蕃一二,在下既然来到了安西,自然要去瞧瞧”
    “那李郎对象雄马贼的事是如何看的?”
    “大郎筹划的对,喀喇昆仑山南面诸国,实力都很薄弱,别的不说,单说那魏龙国,丁口最多一万户,胜兵最多三千,故此吐蕃人一千五百精锐就能一鼓而下,听说那大小勃律大一些,但也有限”
    “听说这象雄王子是象雄王国末代国王嫡系后裔,而在象雄故地还有不少心向故国的民众,大郎的筹划如果得以顺利实施,绝对会对吐蕃国造成很大的困扰,不过以我来看此时还要商榷……”
    “哦?”
    “大郎,象雄故地听说是吐蕃国三大部落之地,丁口众多,绝对不是我国以区区一个于阗镇可以对付的,这也是我国让于阗镇单独处于对抗吐蕃国西境前线,但一直处于守势的重要原因”
    “吐蕃人在象雄故地设置了象雄万户府,而留在那里的象雄人至少有几万户,加上被彼等迁徙过来的党项羌、吐谷浑,五万户总是有的,夷人全民皆兵,五万户就是五万兵,最少也有三万”
    “大郎,安西四镇的正规兵力只有一个军团,其中步军一万四千,骑兵五千,总数不到两万,还分布在四镇,就算加上四个都督府的胡兵,最多加上一万”
    “在天山以西,突骑施大致继承了西突厥的领地,要知道,西突厥核心部落号称五部,那最少也有五万户,加上依附部落,十万户也是有的,眼下虽然散落在两河、七河流域,但靠着大唐边境的至少有五万户,这便是五万精骑”
    “东西皆有几万精锐敌人,以区区安西四镇自然只能采取守势,何况,象雄故地眼下是吐蕃人的核心地盘之一,绝对不会让其丢失甚至乱起来,若是那甚象雄王子在阿克赛钦一带搅得风生水起,吐蕃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这种情形下,以马贼区区几十骑去象雄故地招揽旧部,然后再起事,在没有强力外援的情形下,成功的可能性极小”
    “李郎的意思是……”
    “大郎,我在魏龙国待过一个月,对其风土人情十分熟悉,彼等之国王原本就是前象雄王国的分支,但眼下已经全部被吐蕃人灭了族,若是让这个马贼头目去那里担任国王,然后将周边信奉苯教的大小势力纠合在一起,只要有一万精锐,就足以让吐蕃人不敢掉以轻心”
    “为何?因为就算是极耐苦寒的吐蕃人一次也无法动员超过一万以上的大军前去征剿,彼等这一次总共只动用了一千五百人,一千步军,五百骑兵,以及同样数目的奴隶,饶是如此,按照魏龙人的说法,彼等筹划了好几年才得逞,以在下愚见,由于魏龙城城墙只有六尺高,易攻难守,而胡弩镇兵力微弱,不如协助马贼歼灭占据魏龙国的吐蕃兵,按照你的说法,吐蕃人对那马贼头目十分忌惮,而几十骑兵在魏龙国的目标实在太大,彼等想要彻底摆脱吐蕃人肯定做不到”
    “于是,吐蕃人肯定会分兵出来追踪,多半是他们的骑兵,吐蕃人的规制与大唐差不多,骑兵都是精锐,还都是贵族子弟担任,如此一来,这次出来追踪马贼的将领多半就是整个魏龙国占领军的头目,胡弩镇、马贼的力量虽然小,但联合起来击败这支骑兵还是做得到的”
    “太宗在位时曾经说过,大唐府兵一成,一兵即可对付三个蛮夷,用到吐蕃人身上估计也差不离,若是胡弩镇能够击败这支人数在几百骑的吐蕃骑兵,拿下魏龙国也极有可能,因为彼等刚刚占据该国不久,又杀尽王室成员,人心未定,此时若是有象雄王国嫡系后裔出现,振臂一呼,还是大有可能成功的”
    “而若是稍有斩获,即可将首级、武器等呈给边令诚,相信边中丞也不会有何异议,吐蕃人悍不畏死,没有俘虏也是大有可能的……”
    李泌的一席话让孙秀荣顿时茅塞顿开,他以前只想到利用聂叙丹樨在象雄故地搅动变局,但对他们的成功的可能性却没有做过仔细研判,经李泌如此一说,倒是想到,“吐蕃人让自己的大宰相都到青海带兵,可见其东线的压力何其之大,在这样的情形下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西境再有任何波澜的,一旦有象雄王国后裔出现,恐怕会从逻些城调动大军前来围剿的,何况,就算不调动逻些城的大军,仅在象雄故地,他们的力量也不是聂叙丹樨能够对付的”
    而拿下魏龙国后,他们至少有了八个月的周旋时间,因为现在已经进入冬季,在隆冬时节,想要带领大军翻越喀喇昆仑山去征剿魏龙国就算是极耐苦寒的吐蕃人也做不到!
    至于这八个月的时间聂叙丹樨占不占得住脚跟,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大郎”,李泌继续说道,“若是想要马贼在魏龙国站稳脚跟,就离不开胡弩镇的支持,可是眼下只有三百人马,如何支持?”
    “故此,我倒是会向边令诚、盖嘉运建议,将胡弩镇升级为守捉城,至少也是一个城的规制,胡弩镇方圆三里,只驻扎三百人马实在太过浪费,但若是像葱岭守捉城那样驻扎一千人又太过拥挤,我的建议是,可在胡弩镇多驻扎一个镇级的兵力,然后将昆仑山北麓的普吉村升级为镇,驻扎三百人马”
    “胡弩镇升级为守捉城,平时驻扎六百人马,有大的战事时,普吉村的人马赶紧越过昆仑山前来支援,届时有一千人马转圜余地就大多了”
    (镇,一般三百人,城,两镇,六百人左右,守捉城,基本上就是折冲府的设置了,可以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人马)
    李泌此时露出了微笑,“大郎此次若是立下大功,成为一镇之将也是极有可能的”
    孙秀荣心里暗叹,“此子手中有忠王的令牌,而忠王迟早要被封为太子,估计边令诚、盖嘉运都会买账,但还是需要呈递到长安兵部等待批准,此时李泌一封密奏恐怕也会奏效”
    想到这里,他不禁向李泌深施一礼,口称:“李郎深谋远虑,孙某不及万一,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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