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打皮岛的大清贝子硕讬,心情很不好。
    驻扎铁山已经一个多月了,他连皮岛海滩上的沙子都没摸到过。
    铁山与皮岛隔海相望,天气好的时候,肉眼就能看到海中皮岛延绵的身影,看起来很近,骑马的话眨眼就到,但就是过不去。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和三个汉王想尽了办法,大海如墙,四个清将有心无力,一腔子铆足了的劲儿没法隔海施展,建州兵在陆地上所向披靡,在海里却寸步难行。
    想渡海,就得有船,硕讬督促手下人把铁山附近的船都搜刮干净,也不过百来只,找来的船只都不是什么大船,以渔舟居多,一条船能装个三十多人就顶天了。
    靠着这些船,硕讬十天一大攻,三天一小攻,天天派小船骚扰,绕着皮岛转圈圈,不可谓不努力,但这些攻势全部被皮岛守军的船只拦下,明军船只大而多,岛上炮台火器又猛,打得清军船只根本不敢靠近。急得岸上观战的硕讬几次忍不住想下海游过去,但他又不会划水,只好作罢。
    如此到了三月,已经回到沈阳的皇太极得知皮岛竟然还没有攻下,勃然大怒,顿时就坐不住了。
    他深知皮岛对于清军后方来说是个重要威胁,多少年了,常常搅得辽南不得安宁,想要无所顾忌的进攻明朝,就必须拔掉这个钉子。
    三月初八,清太宗皇太极命令多罗郡王阿济格领八旗兵一千人,驰援硕讬。
    阿济格为人凶狠,性子急躁,接到皇令后日夜兼程,只用了七天时间就赶到了铁山,这个速度在靠两条腿行军的年头,算是非常快了。
    在铁山大营里见了硕讬等人,又沿着海岸线看了一圈地形,目睹了清军搜刮来的那些破破烂烂的船只后,回到大帐取得了全军指挥权利的阿济格下达了第一个命令:找木匠,造船。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清军偃旗息鼓,仿佛懈怠了一般杵在铁山半岛上不下水,整天窝在岸上练兵,那些小渔船靠在岸边动都不动。
    皮岛上的明军当然不会以为清军就这么算了,守将沈世魁打探得知清军正在到处找木匠造船,忧心忡忡,把写告急的书信当做每天都要完成的任务,派人天天送信去海的那一边,请大明朝廷派兵增援,十万火急,屁股都要冒火了。
    兵部尚书杨嗣昌本来在旅顺被清军攻破的时候就想从皮岛撤军,有将东江镇干脆撤销的念头,但被朝廷上的一些声音阻止,有人向崇祯皇帝进言说东江镇是辽东一根定海神针,一旦没了,建奴后顾无忧,山海关压力就太大了,崇祯帝举棋不定,于是杨嗣昌撤镇的打算才没有实施。
    既然不能撤销东江镇,那皮岛就一定要救一救了,于是杨嗣昌令沿海总兵陈洪范率军八千,乘船上皮岛当援兵。
    陈洪范是在三月二十日登岛的,岛主沈世魁热烈欢迎,拉着陈洪范的手不住的摇,陈洪范奉上带来的物品清单,长长的一串数字看得沈世魁愈发的高兴。
    “朝廷这次增援皮岛,分外重视,我带来了火药三万斤,火罐三百六十个,火箭九百枝,鸟铳一百二十杆,火瓶两百个,这些都是犀利之物,一定能助皮岛固若金汤!”陈洪范笑着说道,一边说,一边随沈世魁向岛上的城堡里面走。
    说着就走得近了,陈洪范再次大笑起来,指着面前的城堡道:“沈帅,你何须我来增援?岛上有这样结实高大的城堡,建州鞑子怎么可能攻得下来?他们渡海而来,不习水性,早就被晃得七晕八素了,再来爬这么高的城堡,不怕摔死吗?”
    沈世魁手抚长须,面露得色:“这皮岛可是毛文龙当年的据点,几十年经营下来,没有一点成色是不可能,这座堡是岛上的主堡,方圆两百丈,墙高一丈五尺,城上四面有敌台,城内有望楼,海上有风吹草动都能看见,如果敌船来犯,一炮轰去,齑粉无存矣!”
    不过话锋一转,沈世魁就露出那张做生意砍价时的标准苦瓜脸,卖惨道:“但是纵然如此,皮岛也只是皮岛,弹丸之地,岛上纵横不过二十里的面积,却有数万逃难而来的辽民,储备的物资再多,也有用完的那一天,现在朝鲜国已经投降了,今后必然被建奴挟制,不能再卖些粮食物什给我们,建奴只需在岸上守住陆路,坐等我们东江镇饿死就行了。”
    “沈帅放心,朝廷虽然有撤销东江镇的说法,但末将从京城出来时兵部尚书杨大人说了,他不会放弃东江镇的。”陈洪范宽慰他:“虽然经历了几次兵变,如今的东江镇元气大伤,无力支援朝鲜,跟往日比起来作用差了很多,但牵制还是有的,有东江镇在,从海上北伐建奴的希望就存在,所以绝不会放任东江镇不管,杨大人深得皇上信任,他这么说,你就放心了。”
    沈世魁大喜,朝陈洪范拱手道:“久闻陈将军在朝中人脉深厚,今后还请将军多多照顾了。”
    他将大手一挥:“来呀,把送给陈将军的皮岛特产拿来。”
    十来个军士闻声而至,两人一组费力的抬着数个箱笼,沈世魁引陈洪范过去,揭开一个箱笼盖子,露出里头金光四射的元宝来,低声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陈将军一定要笑纳。”
    陈洪范心领神会,笑着还礼:“请沈帅把特产送到我的船上即可,哎呀,大家都是替朝廷效力,这么多礼干什么,以后不要这样了!”
    起身后回头冲跟在后面的亲兵喊道:“快引沈帅的人把东西搬上船去,小心着些,谁不肯用力摔坏了老子就把他的嘴巴当箱子用!”
    沈世魁见他收了礼,于是请他到城楼上看看风景,自己则匆匆的去安排接收军器火药,这些军器才是宝贝,岛上的火药炮子打一发就少一发,打完了就等着清军上岸吧,所以沈世魁甘愿出血送礼,就是为了陈洪范高兴了会多送些宝贝军器来。
    陈洪范登上城楼,居高望远,把整个皮岛都尽收眼底,目力所见,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座不规则的小岛呈现在眼前,从南到北,一眼就望尽。
    “果然是弹丸之地,这样的岛子,守来干什么?”他不禁皱起眉头,拂袖不屑:“朝廷一年花那么多军费,投到这里来,有什么用处?当初毛文龙据有旅顺、金州、镇江等陆地上的广阔地盘,威胁建奴后方,朝廷对他另眼相看还情有可原,现在就这么几个破岛,沈世魁也敢像毛文龙当年那样向朝廷张嘴要钱,这家伙是不是太蠢了?”
    旁边的副将白登庸见四下里都是陈洪范的自己人,凑近说了一句:“将军难道真的要在这里陪沈世魁坚守?”
    “朝廷派我来,我不留在这里坚守还能怎样?皇上对逃将可从来不留情。”陈洪范没好气的道。
    白登庸指着陈洪范城下:“这么小的岛,怎么守?就像刚才沈世魁自己说的,建奴不打,光困就能把岛子困死。”
    “你不知道,这岛子是沈世魁的命根子,他不能丢。”陈洪范道:“有皮岛在,东江镇就在,他这个东江镇总兵的衔头就在,官袍就能继续穿,他就能依靠这个官位,继续做生意、向朝廷要钱,一句话,皮岛在,沈世魁就能活,皮岛丢了,沈世魁就算逃到大明去,随便一个官儿都能把他榨干了,让他把前头十几年捞的油水吐出来。”
    “怪不得呢,原来如此。”白登庸其实早就明白怎么回事,这会儿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拍陈洪范的马屁:“那这皮岛……守不守得住?”
    “这得看建奴决心有多大了。”陈洪范把目光转向隔海相望的铁山半岛,在海岸线最靠近皮岛的地方,清军的大营遥遥可见,他眯起眼来:“自古绝地不可留,皮岛没有退路,要走只有下海,或者投降,东江镇里面的人早就人心不齐,前几次兵变留下的后患无穷,我看呐,肯跟沈世魁一起坚持到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不多,像尚可喜之流一样揣着降敌心思的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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