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的烛光摇摇欲坠,拉长的身影在烛光中晃晃荡荡,充满了恶臭的地牢里,富拉尔爵士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花白的头发。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费尔南多,伟大的西班牙王国之所以能成为欧洲第一的国家,不是靠妥协得来的,你们葡萄牙人也许不能体会到这一点。”他凝重的对费尔南多说道,腰板挺得笔直:“威胁不可能从西班牙拿去一个铜子,明国人是派你来当说客的?”
    “不,我只是从维护国家利益的角度出发自己过来的。”费尔南多叹口气,摇摇头:“爵士,你说得不错,西班牙王国曾经是欧洲第一,不过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从英国人击败无敌舰队的那一天起,这个称号就被从你们头上摘走了,如果认不清这一点,我们在海外的日子就会越来越难。”
    “哼,英国人!野蛮的海岛国家,低级的势利眼!”富拉尔爵士冷哼道,十分不服气:“英国人长久不了,他们那个岛骑马一个白天就能从这头跑到那一头,这样可笑的小小国家休想打败伟大的西班牙……”
    “爵士先生!”费尔南多提高了嗓门,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坐着的富拉尔,满眼都是鄙视,还有一点点的恼怒:“你清醒一点好吗?看看你所处的环境,想想我们的明天,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们已经一败涂地了?强大的西班牙无敌舰队早就沉没在英吉利海峡,德雷克摧毁了它,如今的世界不是西班牙一家独大的时代了,至少在东印度,是这样的!”
    他指了指了自己的太阳穴,又毫不客气的指指富拉尔的额头:“靠面子和大话是无法取胜的,我们需要动动脑子,想想怎么才能争取本地人的配合,用最小的代价去争取最大的利益。爵士先生,你必须承认,没有上面那个明国人的施舍,你已经死了好几遍了!”
    “这话没错。”对面的栏杆后面传来科恩揶揄的声音:“起码我就能弄死他三次。”
    “闭嘴,下贱的尼德兰杂种!”
    “有种我们再来一次决斗,不准用你那根猥琐的火枪手杖!”
    “好哇,谁怕谁?看守,我要和他单挑!”
    看守过来,用棍子结束了两个俘虏之间的对骂。
    一切心平气和之后,费尔南多用指甲挑了挑蜡烛的灯花,让牢房里明亮了一点,继续对气得喘粗气的富拉尔爵士说道:“爵士先生,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意思是不付出一点代价,无法获取更大的利益。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明白了,我们失去了马尼拉,荷兰人也失去了他们的舰队…….”
    “我们可以随时从印度、从新大陆调船过来!这花不了多少时间,到那个时候,我们能一直打到澳门去!”对面的科恩蹦出一句来。
    费尔南多没有理睬他,继续道:“至于英国人,我刚才在立在街上的木桩上看到了他们的尸体,听俘虏们说,里头有一个叫做菲尔斯的,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的负责人。”
    “菲尔斯?你说菲尔斯?”栏杆那头的人又起劲了。
    “是的,英国人菲尔斯,已经变成一具干尸了,外头的太阳很毒,活人吊在木桩上只需要两天就会变成木乃伊。”费尔南多回头看了一眼。
    于是栏杆后头的声音瞬间低沉起来,喃喃的自语隐约传来:“天哪~他们杀了菲尔斯……远东还有什么人能主宰一切?全乱了,乱了……”
    费尔南多没有过多的把注意力放在荷兰人身上,他蹲下身子,回头再次低声劝道:“马尼拉总督的位置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让出去又何妨?我们在东印度远道而来是图什么?图地盘吗?图那些土著猴子的田地吗?不是,我们是为了利益而来,为了香料而来,为了瓷器、丝绸、茶叶而来,先生,让明国人当他的见鬼总督吧,把地盘让给他,只要我们能继续在这里做生意就行,有他们保护,我们还能省下一大笔军费,这有什么划不来的呢?”
    富拉尔的喘息渐渐平息下来,皱纹密布的脸开始慢慢恢复了常色,白眉毛下面的眼珠转来转去,显然在思考。
    良久,这个白人老头抬起头来:“那个明国人愿意继续保证我们的利益?”
    “这要我们的利益是什么,以及有没有触及他的利益。”
    “我们的利益当然是香料航线了。”富拉尔道:“东印度群岛上的香料,是属于西班牙帝国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这个可能得改改。”费尔南多苦笑一下:“聂也想做香料生意。”
    “他跟你提过了?”
    “来的时候刚提过。”
    “呵~”富拉尔意味深长的冷笑道:“贪婪的明国人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觉得,他可以帮我们收购香料,以合适的价钱卖给我们,我们继续经营香料航向,这是个双赢的结局。”
    “双赢?”富拉尔翻白眼:“你的葡萄牙脑子进铁锈了吗?这是双赢?这是从我们的口袋里往外洒金币!整个东印度群岛的香料本就是我们垄断的!”
    “现在不是了。”
    “西班牙舰队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国王不会放任不管。”
    费尔南多同情的看了看这个固执的老头一眼,又叹了一口气。
    “爵士,你很清楚,你的国王没有钱再派哪怕一条舢板过来了,如果能,马六甲被围的时候他就已经派出来了。”
    “那是没有,不等于现在不会。”
    费尔南多站起身来,他觉得在这里呆下去是浪费时间:“富拉尔爵士,你真的不愿意为了国家的利益而向聂让步?”
    富拉尔抬头看着费尔南多,眼神犟得比驴还硬:“我现在正在维护国家的利益!”
    “如果不答应,他就会彻底对我们失去信心,你先前答应过他,又反悔欺骗他,已经损害了信誉,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他会去和荷兰人谈这些买卖的,那个时候,国王若是知道本来我们有可以跟明国人合作的机会,而被你愚蠢的断送掉,虽然你是他的叔叔,国王也会送你上断头台的。”
    这带有威胁性质的话语丝毫没有让富拉尔服软,他继续冷笑着,戏谑的答道:“费尔南多,你究竟是哪头的?你已经把灵魂卖给明国人了?”
    “不,并没有。我只是很了解聂而已,比你知道的多得多。”费尔南多摇摇头,迈出牢房的大门:“我在马六甲河他一起呆了半年,这个人的可怕,我比任何西方人都要清楚。”
    “呵呵。”富拉尔继续冷笑,索性闭上了眼,他已经认定了费尔南多是个西奸,得了聂尘的好处而做了不要脸的说客而已。
    为了西班牙的荣誉,绝不能把马尼拉总督的位置让出去,这是关系巨大收益的动作,丝毫不能让步。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明国人那么想从西班牙政府手中得到马尼拉总督的位置,说明他们很看重西班牙的海上力量,离开西班牙来往新大陆和欧洲的商船,明国人的货物一样也卖不出去,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结果,聪明人都看得到。
    这也是富拉尔的底气,所以,他相信聂尘最终一定会屈服的,他的坚持并不是无脑的倔强,而是看透了事情本质的强硬应对,作为在欧洲政治漩涡中混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富拉尔相信自己绝对比东方的猴子要精明。
    再等等,明国人就会老老实实的把自己放出去,用舒舒服服的软轿子抬着我返回圣地亚哥城堡。
    富拉尔这样想着,躺在腐烂的稻草堆上闭目养神。
    恍惚之间,他听到对面牢房的铁门被拉开,费尔南多那熟悉的声音在那边响了起来。
    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中,富拉尔隐约听到:“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愿意和聂平等的做生意。”“战争其实是激烈的交流,交流的目的还是为了钱。”“所以打了仗,不等于不能做生意,我们尼德兰人深深的懂得这个道理。”“大家坦白一点,都有好处。”
    说着说着,甚至还有科恩的笑声传过来,富拉尔惊呆了。
    荷兰人居然在和明国人谈判?明国人的代表居然是一个葡萄牙人,而这个葡萄牙人刚刚还和自己聊了很久。
    他再也睡不着了,一咕噜爬了起来。
    “费尔南多,你在干什么?”富拉尔声色俱厉的怒斥道:“我以西班牙国王的名义,命令你停止和敌人的对话!”
    对面牢房的人没有理睬他,对话在继续,而富拉尔心中,不详的阴云突兀的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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