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急,浪微起。
    一条单桅船挂了满帆,双面吃风,起伏航行在海面上,船不十分大,吃水却很深,是吕宋苏禄一带常见的中式鸟船外形。
    “快!摇桨、快些摇桨!”
    凄厉的呼喊,在单桅船上回荡,喊声里充满着惊恐,仿佛正有极为恐惧的事情在这人的身上发生。
    “已经在摇了!”
    船尾有人颤抖着回应道,桨叶拨动水波的声音随之响起,哗啦啦的一片,有好几支木桨在船身两侧拼命划动,催动船只愈加快了几分。
    不过帆船本就靠风为动力,很少再用桨叶加持,这样的情形并不多见。
    只有在紧急时、需要加速行驶的时候,才会发生水手划桨的情况。
    “老大,没用!”有人回头朝后面望了几眼,面色刷地变得苍白:“他们越来越近了!”
    “狗日的,他们是双桅和三桅快船,帆多船大,当然比我们快!”船老大站在船头上,目光越过横桅,视野宽阔良好,他已经面无人色,勉强咬着后槽牙低吼道:“认旗挂了没有?”
    “认旗一直在桅顶上。”他的副手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直刀,站在他身边,手指天空:“谁都看得见,老大,他们就是冲我们来的!”
    “冲我们来的……”船老大绝望的扶着船帮子,喃喃低语:“我们哪里得罪他们了?我们就是一条粮船,没有值钱的东西,他们抢我们干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
    “老大,这能认错吗?”副手跟他一样绝望,但拿刀的手没有丝毫发软:“马尼拉的认旗谁能认错?多少年了,除了荷兰红毛鬼的掠私船敢动红藩认旗,其他人谁敢?”
    “话是如此……”
    “老大,不如抛掉几包米吧,船上东西太多了,减少一点能跑得更快,或许还有条活路。”有忙着摇桨的水手提议。
    “抛货?”船老大眼睛眨了一下,有些犹豫。
    “船上装的是西班牙人的粮食,要是没了……”
    “老大,性命重要啊。”副手朝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刀子都快被他捏出水来了:“要是被追上,不但货没了,人也会没了。”
    “.…..”船老大脸上的肉都在抖,内心焦灼,几番犹豫着,迟迟没有决定到底怎么办。
    他不下决心,鸟船自然继续亡命般的向前疾奔,水手们使出了吃奶的劲摇动橹桨,但苦于船身沉重,船的速度始终起不来。
    “没办法了,抛货吧!”船老大终于发话了,黑着脸喊道:“把下面的米袋背上来扔掉,快些!迟了就来不及了!”
    他话音一落,慌不迭的水手们就七手八脚的涌入船舱,把堆在里面的一袋袋粮食疯狂的丢入海中,米袋入水,宛如陷入漩涡,打着转儿眨眼就不见。
    “快些!手脚麻利些!”船老大一做出决定,就嫌弃手下人动作太忙,他干脆挽起袖子,钻入船舱,去扛粮袋子帮忙。
    粮袋一个一百来斤重,他一个肩膀就扛起一个,吭哧吭哧地爬上舷梯,刚爬上甲板,头顶就笼罩上一片阴霾。
    “砰!”沉重的粮袋落地,差点砸中船老大的脚。
    “天……”他愣在了原地,满脸都是恐惧,脑袋木然的仰着,看向船舷一侧,眼睛瞪得溜圆,如同见到了魔鬼。
    “是巴达维亚的掠私船!”
    “好多掠私船!”
    船老大盯着的方向,一条比这条单桅鸟船高大一倍以上、三桅宽帆的大船凌空压顶般的出现在左侧,船是乌蓬帆,黑黝黝的挡住了太阳,整条鸟船都被罩在了帆的影子里。
    而在它的前后左右,乌泱泱的帆影此起彼落,好几条差不多大小的巴达维亚掠私船游荡在附近,船老大的目力所见,起码就有四五条,而在远处,散落在海面上的船影还有很多。
    “这不是单只掠私船的骚扰,简直是群鲨出动啊!”船老大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瞬间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在这样规模的船队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搏一搏的希望。
    正愣神间,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鸟船随之被撞得剧烈倾斜,船老大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赶紧抱住栏杆才稳住身形,慌乱中回头一看,一条足有六百料的大船凶狠的靠了帮,贴住了自己的右舷。
    在两条大船的夹击下,鸟船像个肉夹馍一样,动弹不得。
    “呜~~哟呦呦~~~”
    无须钩索,大船上的无数壮汉怪叫着从天而降,这些在海上比陆地上还灵活的人凶神恶煞,持刀拿枪,脚底板上像长了吸盘,落地之后立刻站住了脚跟,抬手就给了还没回过神来的船老大一个刀背横削。
    船老大被打得飞出去,满脸都是血。
    “想活命的,原地跪下,双手抱头,哪个要玩小聪明,趁早跳海了事!”壮汉们瞬间掌控了全局,鸟船上几十号人没人敢动,全都乖乖的听话跪下,毕竟倒撞在船舷边昏死过去的船老大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片刻之后,哀嚎和惨叫声次第响起,鸟船上的所有人被捆绑了双手,被刀子逼着依次赶上立在船头上的一块跳板,挨个跳进海中,至于船老大,则直接被丢下了大海。
    人清理干净之后,船被拴在一条巴达维亚掠私船后面,船队继续在海面上游荡,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
    马尼拉,圣地亚哥城堡。
    砰!
    大阳台对着的那间不久前举办了宴会的大厅里,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西拔牙士兵闯了进去,手里挥舞着一张纸。
    “不好了!掠私船!巴达维亚掠私船出现了!”他高声喊叫着,莽撞的失去了礼貌,不过当他看到大厅里坐满了马尼拉大大小小的官员后,士兵还是及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站住脚双腿并拢,向坐在长桌远端手抚额头的安奎拉总督恭敬的说道:“阁下,有一条从巴拉望岛过来的商船说,他们在马尼拉外海遇到了巴达维亚掠私船队的追逐,差一点就被追上,船长火速过来报信,请总督大人知晓!”
    “知道了。”安奎拉厌烦的挥挥手,打发这个兵出去:“你下去吧,请那位船长喝一杯朗姆酒,压压惊,出去时把门带上。”
    士兵错愕了一下,然后立正答应,转身离开,出门时,还忍不住偷眼看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
    “总督大人,形势非常不对劲,那些荷兰人的爪牙很少这么大规模的出现在马尼拉近海,这对我们的贸易和生存都是严重的威胁。”
    一个戴着假发的白人开口道,看起来忧心忡忡:“我认为应该派出足够强大的舰队去应战,赶走这些强盗!否则他们会得寸进尺,以为我们软弱!”
    “我赞成!”另一个白人立刻附和:“这是挑衅,是对伟大的西班牙帝国的挑衅!”
    安奎拉白了两人一眼,没有吱声。
    “算上刚刚这条船,已经有十四条贸易船被抢掠了,照这样下去,马尼拉会成为一个死港。”坐在安奎拉旁边的一个白人沉稳的说道,他穿着华丽的双排扣制服,紧身长裤,白色袜子从膝盖一直到脚踝,鼻梁上架着一副昂贵的珐琅眼镜,看起来是个贵族,只听他道:“总督阁下,无论荷兰人想干什么,放纵海盗在马尼拉近海肆虐总是不好的,如果他们长时间不走,我们从新大陆过来的商船会受到威胁,为了帝国的稳定收益不被夺走,也为了马尼拉的安全,的确应该采取一些措施了。”
    “富拉尔爵士,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手头没有足够的船。”安奎拉终于说话了,他摊开手,做无奈状:“整个马尼拉只有两条正在修理的运宝船可以使用,其他的都是小船,连炮都没有几门,根本没有战斗的能力。”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富拉尔爵士将拄在地下的手杖杵了杵:“你应该想想办法。”
    “我的办法就是,等。”安奎拉扶了扶额头:“那些海盗抢了东西,迟早都会走的。”
    “等?”屋里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交头接耳,一片嗡嗡声由小变大,不满的情绪在空气里蔓延。
    “等?”富拉尔爵士也皱起眉头:“要等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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