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被粗暴地抓起,撕裂的痛让她不得不狼狈地向前倾斜,好缓解些许痛意  。
    “招不招!”谢铮话中怒火烧得更旺,加大了手中的力度,狠声再一次质问。
    “您可以对我做任何事,都是我应得的,”顾叶白透过凌乱的发间望向他,目光仿佛清透润玉的潭水,温顺之下蕴藏着无限包容忍耐,“可招供……”
    “对不起,我不能做。”启唇说话间,血沫自嘴角溢出,污了仅存的细嫩白皙,声音不大,可却在虚弱中绵藏着柔韧的坚定。
    “对不起。”顾叶白深深地望进他眼里,重复道。短短叁字,苍白如斯,像极了敷衍的潦草,如薄如蝉翼的纸,包不住残酷的烈火。可这是她唯一能说的了。
    谢铮沉默了一瞬,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个女人,或者说是从未看清过。他自欺欺人,以为她温和柔软,却在酷刑下硬是一声未发,骨头硬邦邦地梗着。他以为她缱绻温情,其实自己早就沦为了在温水里沉醉的青蛙。
    他又想起今早,这个人冲他软声轻语,道是事情往后有的是机会说。往后?哪有什么往后?现下想来格外讽刺。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为了情报,连身体都可以出卖的贱人,哪有什么真心。
    谢铮说服自己,那汪见底明澈的碧潭,不过是叛徒为了活命的做戏,就像是以次充好的假翡翠,盈盈碧色不过是塑料的廉价,诓骗着看中的猎物。
    他不再看那双眼睛,逃避般地将她随手甩回刑架上,自顾自走到门边要了些东西。
    顾叶白追逐着他的身影到了门口,见到他颔首,从属下手里接过一盘物件。
    其中最显眼的一瓶龙舌兰酒,金黄如上好的琥珀般,在瓶中摇晃,漾起粼粼光彩,格外漂亮。
    浓郁,明烈,是谢铮最钟情的酒品。她曾因此专门学过调酒,但总是把握不好量而被他嫌弃,又认命地捧场品尝。
    往事恍如隔世,甜丝丝地缠绕盘旋,却带起连绵不绝的酸涩。滴滴琐碎温暖,当时只道是平常。
    纵是回忆美好眷然,但顾叶白不傻,谢铮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她追忆往事。她几乎立刻猜到了这瓶酒的用途,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曲缩紧,寒意潮水般浸泡心脏,疼痛的伤口似乎燃起了灼热的赤焰。
    谢铮坐到顾叶白前,“噗呲”一声将木塞启开,浓烈鲜明的气味扑鼻而来,带着灼烧的呛人。
    他动作悠缓,仿佛置身静谧昏深的酒吧,为自己调着一杯鸡尾酒的闲情客人。
    以龙舌兰酒做底,青柠角擦拭酒杯的杯沿,在岩盐中蜻蜓点水地微沾,然后将特基拉、青柠汁和橙皮酒倒入摇酒器中,最后放入冰块,泠泠清冷地打在玻璃杯壁上,荡起孤寂的声波。
    是玛格丽特,顾叶白眼看着他一步步熟悉的做法,心里像梗着粗砺的石子,每一动,就划被得阵阵生疼:这是她调得最好的鸡尾酒,阿铮亲自教的。她手笨,一开始总是做不好,他就连哄带吓地板起脸,作势要打手板。其实那里是打手板呢,不过是他肉贴着肉,挥手在她掌心拍几下,疼都是一起疼的。不过顾叶白到底是学会了,虽说味道不能保证,但也能试着给谢铮调来尝尝。
    在细微之处,挑出温情清甜的回忆用到刑讯逼供里,也不知是在折辱她,还是磋磨他自己。
    一杯酒调好了,浅透的金色,杯口粘着一圈盐渍,谢铮送到口中轻品,火热的焰在口中炸开,四散奔逃。
    他像是满意地闭眼叹谓,最后问了一边,“招不招?”
    顾叶白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已是回答。
    下一刻,谢铮扬手,将杯中的酒液尽数泼洒在了顾叶白新鲜的伤口上。
    将近四十度的烈酒,光是饮入口中就能将没喝过的人烧得连连吸气,更枉论就这样直接地,残忍地,淋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辛辣扑鼻的烈酒浸着满身狰狞伤痕滋蛰了进去,万蚁啃食般,密密仄仄地泛起灼烧的剧痛,皮肤痉挛地颤抖着,将刺激出的血丝融入清透的酒液里,绵延地流下。
    这样的折磨,甚至比重鞭抽打还要痛上百倍。
    牙关将口内软肉咬到渗血,仍是挡不住溢出的绝望呼痛。烈火灼烧的折磨,至灵魂深处都在畏惧地战栗,女子的尖叫几乎要刺穿耳膜,禁锢手脚的铁链被疯狂地拉扯,撞击出不堪重负的冰冷。
    她似有那么一瞬的魂魄离体,嘶鸣着自天灵盖上渗出挣扎,连面目都痛苦到模糊。
    恍惚里,她记起玛格丽特鸡尾酒的故事。
    调酒师的爱人去世,他为纪念不渝爱情,用爱人之名,调制了鸡尾酒。
    柠檬汁是无处得觅的酸楚,盐霜是爱而不得的泪水。
    浸入骨髓,竟是这般的痛。
    隔着一道铁门,侍卫们也听得清清楚楚。纵是明知此人背信弃义,不可原谅。可她素日待人温和体贴,谢家亲卫无论谁夜里值守,都能得上一碗熬得热乎乎的姜茶。将军治下甚严,甚至有时在火头上,显得不近人情,她总是适时说情,体谅军士们的不得已。碰见了嘻嘻哈哈地打招呼,她也丝毫不端架子笑着回应。谢家上下谁不将她当作未来主母,还玩笑着将军百炼钢终成绕指柔。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聂宇耳不忍听,深深地叹气一声,带着兄弟往更远的地方退了退。就连洵五,那张瘦削暗沉的脸上都闪过片刻的挣扎。
    他们眼见着将军脸上的笑越发得多起来,一日较一日地有了人气,他们都为将军高兴,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为什么,又一次变成了这样?
    刑讯室内。
    谢铮不看顾叶白,对那尖锐的悲鸣也似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低头调酒,等着铁链的碰撞声终于微弱下来,他方才抬头,看着顾叶白瘫软地被锁链扯起,面色惨白不似人般,身上仍不住地打着余悸的颤抖。
    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仍是照旧冷声质问,“招不招?”
    没人回答,只有她胸脯的微微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好。”谢铮笑笑,将新调好的酒液再一次扬手洒上。
    ……
    时间仿佛没有了意义,只剩下疼痛是她活着的唯一证明,昏沉的刑讯室里,气味污浊,烈酒的刺鼻气息越来越浓,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
    直到一整瓶龙舌兰尽数用完,顾叶白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烈酒灼身也如死了般一动不动,只有末梢神经仍垂死挣扎,带动着指尖的轻颤。她好似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被汗水、鲜血混着烈性酒液所浸透,将昏未昏的状态让她连眼都睁不开,隐没在披头散发里,连基本的人样都没有。
    谢铮没有再问她是否招供,一言不发地坐在顾叶白面前,深深凝视,恍若幽暗阴沉的死水,连波澜也无一丝。
    良久,他站起身来,望了一眼窗外已昏暗的天色,开门叫人将顾叶白带去牢房。
    几个侍卫低着头进来,大气不敢喘地解开缠绕在顾叶白身上的锁链,架起她就要往外走。
    可谁知,奄奄一息的顾叶白,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猛然从昏沉中强行清醒,浑身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竟从猝不及防的侍卫手中挣脱出来。
    她直直地向谢铮扑去,电光火石间,没人反应过来,还是洵五最先惊觉,只当顾叶白要鱼死网破,厉声高喝,“将军小心!”
    惊呆了的侍卫连忙抽出配枪,直指顾叶白后心,一旦她有过激举动,随时击毙。
    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顾叶白冲至谢铮面前,竟是一矮身,扑通地跪在他脚下。
    “你这是做什么?”
    谢铮冷冷垂眸审视她,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枪上。
    顾叶白低头,不敢拉扯他的腿,只虚虚地勾住一片西裤布料,仿佛这样就有了说下去的勇气。
    “我自知罪不可恕,只斗胆求您一件事,往后,或许就没法说了。”
    谢铮不语,亦没有放开手中的枪。
    她轻缓的低语,只在两人耳边响起,像是午夜时分雪鸮易碎的喃呢,在浩淼的冰原上随风飘逝,“求您看在以往……不,不是。”
    “是……我打了您一枪,您也要还回来的吧。所以,我求您,到了那时……您能亲手了结我。”
    “求求您了。”
    她瑟缩在他脚下,以首叩地,用最卑微的姿态,祈求死亡。
    可谢铮却嗤笑出声,抬脚将顾叶白的手碾在脚下,肆意践踏蹂躏,力道之大几乎要踩断指骨,任她疼得冷汗直冒。
    “想让我亲手了结?”他像是听了极为可笑的笑话,轻蔑地自牙关里逼出冰冷的话语。
    “顾叶白,你算什么东西?”
    “从前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玩物,现在是个卑鄙下贱的叛徒。一个连心都没有的婊子,凭什么让我脏了手?”
    “嗯?”
    遭受酷刑时都不曾掉下的泪,在此刻簌簌地零落,像脆弱易碎的冰晶,打在面前的皮鞋上。
    却烫得他心尖抽搐。
    谢铮闭闭眼,一脚将顾叶白踢翻在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侍卫们马上涌上前,将顾叶白强硬地拉起,押着她走向牢房。
    逼仄的通道内,一人向东,一人向西,背道相驰。
    这一次,侍卫们牢牢禁锢,没让她再挣脱。
    作者的碎碎念:
    好了,说好的周末速递刀片,请签收。
    另,点亮叁颗心有甜甜肉肉的小番外。我已经被这两个崽虐得不行了,你们就给我个写甜蜜蜜的机会吧,哭哭~
    照例呀,求求各位客官的评论,好难受的,阿月,叶白和阿铮都需要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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