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一笑了笑,却对天启皇帝道:“陛下,臣的意思,并不只是如此,而是觉得,此番欧罗巴诸国气势汹汹而来,没有这样简单,这督师,还是另请高明,臣……有臣的事要干。”
    对张静一的话,天启皇帝不免感到意外。
    “你的事?”天启皇帝诧异地道:“你又想干什么事?”
    张静一便道:“臣可以任一个辽东水师总兵即可。”
    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的表情一下子古怪起来,或者说,他其实更觉得张静一古怪。
    要知道,总兵和督师,可差着几级呢。
    你张静一跑去干这个?
    天启皇帝便问道:“为何?”
    张静一道:“沿岸的防务,事关重大,臣若是做了督师,便只可居中调度,被无数的奏报和文牍淹没,这确实不是臣所擅长的事。而辽东的水师总兵,则可令臣专心一事,如此,既不担心督师的职责过重,有所懈怠,也可让臣安心经营辽东水师,为将来与欧罗巴诸国的联合舰队决战做准备了。”
    天启皇帝听罢,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了张静一,于是思虑片刻,便道:“那你觉得谁可任督师。”
    这倒将张静一难住了。
    其实这天底下,真正有资格做督师的人极少。
    因为督师只是‘钦差’的一个头衔,相当于钦命办某某事一样。
    就好像巡抚,巡抚理论上不属于官职,真正的官职是巡抚往往都会被朝廷授予一个右副都御史。
    而督师,同样的道理,至少需要一个二品大员,才可服众。
    可反观这满朝的文臣,二品以上本就凤毛麟角,且没有生病,不是老的满头白发的,平日走路都要人搀扶的,就更少了。
    既是督师,就免不得舟车劳顿,而要独当一面,就需要有应对各省文牍的精力。
    这显然不是寻常二品大员可以承受的。
    张静一想了想道:“这就要陛下圣裁了。”
    其实张静一的思路和满朝文武的思路不一样,张静一认为,对付这样的敌人,必须进攻,而督师的作用,其实就是建立海防,当然海防一样重要,可张静一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职责。
    这事……涉及到沿岸诸省,所以必须得有一个有威望,且能服众的人来,正因为如此,张静一倒是插不上嘴。
    毕竟,要每日和各地的巡抚、布政使、知府、知县们打交道,也不是张静一擅长的事。
    天启皇帝听罢,不由苦笑道:“既然如此,只好让大臣们廷推了。张卿若是为辽东水师总兵,打算如何作为?”
    “造舰!”张静一干脆利落的道:“出击!”
    “现在造舰是否已经迟了。”
    “所以要尽力而为,能造多少是多少,除此之外,还有进行海试,尽力让将士们,熟悉新舰。”
    天启皇帝点点头道:“眼下也只好如此了,其实……朕倒是希望,张卿的奏报,只是子虚乌有。”
    张静一苦笑道:“臣也是这般希望。”
    君臣唏嘘,眼下也只能等王程那边,送来新的消息了。
    次日,廷推继续进行。
    只是这一次,廷推却没有了前几日的争议。
    孙承宗一下子哑火了。
    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张静一居然会辞去这督师之职。
    此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张静一还算是识相的,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孙承宗却觉得,张静一绝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只是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何这家伙只肯屈尊去干一个总兵。
    黄立极也好像了却了一个心事一般,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不想细究张静一为何不愿意干,是真不愿意还是不敢,很重要吗?
    至少现在……问题解决了。
    到了正午之前,廷推的结果……出奇的顺利,最终奏上的督师人选,乃是右都御史王文君。
    右都御史不只是正二品,而且还是都察院的两个主官之一,这个身份,是可以随时参奏任何大臣的。
    如果说你巴结吏部,可以让你平步青云,那么这都察院,虽然巴结了没有什么用处,可你若是得罪了它,他一道弹劾奏疏,却可罢免你的官职。
    因而……大家都巴结吏部,却没人敢得罪都察院,更别说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了。
    让王文君上任,其实各方都算满意,因为要节制各省,首先就是要各省、各府、各县的官员们尽心用命。王文君一方面很有文名,乃是清流中的清流,许多人对他敬仰无比。另一方面,王文君久在都察院,具有弹劾大权,大家对他自然也就忌惮了。
    有他出马,倒不怕海防的政策推行不下去。
    至于各省的武臣们,就更不必说了,反正这些人的想法根本不必在乎,以文驭武,根本不必在乎他们的想法。
    不久之后,天启皇帝准奏,命人下旨,王文君为督师,立即往南京上任,张静一则为辽东总兵,负责京畿、辽东一线海防。
    张静一领了旨意,自是入宫谢恩。
    而此时,在勤政殿里,那王文君也已来了。
    二人入殿,先是谢恩。
    天启皇帝带着浅笑道:“两位卿家不必多礼了,王卿家……真听人说,你擅长军事?”
    王文君显得彬彬有礼,慢条斯理地道:“陛下,臣只粗通一些,军事之道,无非是将将之道,将人用好了,便一切可以水到渠成。”
    天启皇帝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家伙回答的……还算得体。
    于是天启皇帝不禁好奇道:“将将之道?”
    王文君便道:“对,其实就是驭人之道,了解底下每一个人的特长,将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这便是为帅者做的事。”
    “那么若是欧罗巴人当真远来,你已有应对之法了吗?”
    “臣有三策,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走马上任之后,先熟悉各省的情况,而后再根据情况,布置防务,譬如福建布政使司,此处距离琉球过近,乃是重中之重,必然需要调兵遣将。臣此番去,带了《纪效新书》,又请陛下调拨原有的戚家军遗卒,打算效仿戚继光的练兵之法,令各处卫所,加强操练,如此,一旦有事,贼军一至,各路军马便可一拥而上,贼击东则兵至东,贼击西则兵至西,长此以往,贼未能斩获,必然无法承受,一旦敌疲,臣便集诸省舟船,直捣黄龙,那么……贼必胆寒。”
    不得不说,天启皇帝倒是觉得这王文君所言,并没有什么差错。
    他满意地不断点头道:“倘真如此,倒也不失良策,看来王卿确实有几分本事。”
    接着,他看向张静一:“张卿认为如何呢?”
    张静一想了想,道:“臣也觉得……挑不出什么错处。”
    这是实在话,眼下是要解决问题,至少这一套组合拳,虽然沿袭的乃是嘉靖时期的驱倭之策,不过……这戚继光这些人用的海防之法,放在哪里都是有效的。
    天启皇帝便道:“如此甚好,那么……卿家速去,若是成功,朕必不失赏赐。”
    王文君便叩拜,道:“臣……遵旨!”
    说罢,满心欢喜地出宫去了。
    王文君走了,天启皇帝则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而后才看向张静一道:“朕原本还有些担心,可这王文君,倒是颇有章法,看来是个能办事的人,张卿呢,张卿又如何打算?”
    张静一道:“臣先在京城,已修了许多书信,让辽东那边,加紧准备。一旦贼来,再做应对。”
    天启皇帝道:“就这个?”
    张静一笑了,道:“王文君乃是督师,他要考虑的,乃是战略层面的问题,所以思虑更深远一些。可臣乃是总兵官,负责的乃是战术层面,要做的……就是静候贼来,与之决战即可。”
    天启皇帝想了想,觉得也合理,便点头道:“也有道理。”
    说着,他坐了下去,道:“好吧,那就先不谈论这些,朕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如今……各地的新政,已是如火如荼,最新来的奏报,竟是连关中,也开始出现了钢铁作坊,还有人开始采煤采矿了,没想到,才短短数年功夫,这新政便已开始推行,越发的有新气象了。”
    张静一心里想,这是自然的,庙堂上的诸公,已经尝到了新政的好处,一旦尝到,他们便是拼了命,也要将新政推行下去了。
    而地方上的那些父母官们,虽是后知后觉,想来也慢慢的意识到,推行新政,已经决定了自己的乌纱帽,自然肯卖力了。
    新政这的东西就是如此,没有这些人的支持,你会寸步难行,可一旦这些人蜂拥去弄,势必会迅速的铺开。
    只是……张静一却觉得这未必是好事,于是表情又慎重起来,道:“陛下,新政铺开倒是铺开了,臣只怕铺开的太快,反而引来许多的问题……”
    “无妨。”天启皇帝不以为然地道:“先从无至有吧,等有了,真有什么问题,再慢慢的亡羊补牢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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