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燕都。
    叁月天,姹紫嫣红欲开遍,柳桥花榭,花香满阁。
    “公子,此时正是踏春寻红之际,公子可有染足之地否?”一位小家碧玉丫鬟模样的女子,轻声询问着小憩阑干的白衣少年。
    “良辰美景人怎歇?是该出去畅游一番。”白衣少年拂了拂袖,继而又道:“听说容华山的梨花开得正艳,那今日便可去观此美景。”
    “难得公子有此雅兴,那茶色下去准备了。”女子的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敛首退却。
    华贵阔气的府邸门前,那少年白衣翩然,上了一顶精致的白色软轿。
    抬轿的四人皆身着黑衣,体格健壮,貌为罕见的武功高手。婢女茶色低眉跟在轿子的左侧。
    软轿中的少年容貌生得极美,面如雪玉,清眉俊目,挺鼻绮唇,墨染青丝用一支白玉簪随意绾起,流泻在无暇白衣之上,神骨气韵自是成了一派风流。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垂头颅,眼睑半敛,只看得见长长的纤睫,覆在清冷如雪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一路上,抬轿的大汉行走的轻快飘逸,那软轿也给人一种脱尘离世的错觉。
    不过,这黑大汉和白软轿的这一对鲜明的组合,倒却引来了不少行人的目光,许是心生疑惑。
    这轿中是何等人物,竟驾御的了这几个看起来冷漠无情、凶悍无比的壮汉。
    清风微凉,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淡雅梨花香盈彻飘转。少顷之后,轿停。
    “公子,容华山到了。”茶色在轿外恭谨地提醒道。
    一只如瓷玉般的手伸出轿外,那只手,白皙柔嫩,纤细修长,指甲被主人修剪的很整齐,呈月牙状。这只手,像极了女子的葇荑,不过从指骨来看,更偏向于男子。
    那只手,轻缓地掀起轿帘,一位绝色少年从中走了出来。
    来容华山赏景的一些游人看到这幕,都不由惊诧地目瞪口呆。
    那容颜恍若天人的白衣少年,从出轿到落地,举止竟可以如此优雅的扣人心弦。
    他手执一把有着烟雨江南图的扇,身形款款,俨然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自那少年落地行走后,那黑衣的大汉,白色的软轿,都在静默中消失了踪迹。似乎他是从天宫驭风踏云来尘世游行的谪仙。
    梨花深处,一双清明复杂的眼眸盯着少年渐行渐远的清俊背影,向身边的她身边的碧衣小婢询问着:“他就是丞相之子沉清臣?”
    “是,小姐。”那小婢答得肯定。
    呵?原来他就是沉清臣……
    “我们走吧。”那被小婢唤作小姐的女子道。
    沉清臣安然走在两侧开满梨花的阡陌小道,心情不由的放松欢愉了起来,素时那份冷淡的气质也少了几分。
    整日面对着太多的凡尘琐事,心绪杂乱无章,唯有自然之景,才能洗涤心灵,回归于生命最初的纯净。
    而他却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迷倒了多少娟娟二八的如花少女。
    那些女子,也只是远远地从他身边经过,偷偷地瞄上一眼,不敢有所企盼。就连多看几眼,就觉得是对这个如仙之人的一种亵渎。
    蓦然,明日晴空,半山的梨花深处,铮然传来一抹弦音。商音曲水,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时断时续,不绝如缕。
    轻慢时如小莺啼梧,凄冷时若清水泯月,流畅清雅,辗转妩媚。主调随风逝,无端韵曲成。弹的有些幽怨,有些凄伤,但也很动听。
    沉清臣不由地皱起了眉,青峦素梨处,怎会有人弄这阙凄伤清冷的清音?思索着,他向那琴声深处走去。
    “公子,不可。”茶色在其身后惶然道。
    “无碍,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沉清臣向她淡淡一笑,示意她亦可放心。
    茶色还想说什么,但却都淹没在他那温雅浅笑里。
    梨花深处,有一条青石阶铺就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座简落素朴的木斋。
    那琴声,似乎是从那木斋的小院里传出来的。
    沉清臣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前走,抬首便遥遥看见那院门的木匾之上的两个木雕大字:梨轩。
    小院里,坐着一个正优雅抚琴的白衣女子,因距离相隔的较远,他看不清她的脸。沉清臣继续往前行,直至走到院门前。
    琴声戛然而止。
    那女子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一双清澈疏淡的眸子。
    沉清臣不由得一刹那的失神,恍如看见了红尘繁华里有一树梨白,正冉冉迎着初晨的水露新绽。
    那女子叁千青丝宛如流云,姿色天然自是入画。肤色胜雪,明眸善睐,檀口贝齿,气质淡雅脱俗。一湘秋水潋滟间,又带着叁分清冷、七分明艳。
    “阁下是?”那女子清喉娇啭,清瞳里波光盈盈,佯为一层不解的迷惑。
    “沉清臣。”沉清臣答得冰冷疏离,温文有礼:“在下不请自来,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介怀。”
    那女子站起身来,肩若削成,纤腰楚楚,明澈的眼波轻轻滑过他的白衣黑发,浅笑道,“原来是丞相之子沉公子,阿离久闻公子盛名,今日有缘得见公子一面,实属今生有幸。”
    “敢问姑娘是哪家名门闺秀?”沉清臣的眼里闪过一抹细微谨慎的深意。
    “民女乃山野之人,不敢高攀,公子唤我阿离即可。”名为阿离的女子垂了眉眼,神色黯淡了些。
    沉清臣见阿离有些不悦,扭转话题道:“阿离姑娘的琴艺高超,不由使在下闻其乐而探其人,很是佩服。”
    阿离面含惊喜地抬首,眸光一转笑起来,宛如春水映梨花:“早听闻公子的琴艺可独绝天下,不知阿离可否有幸听公子弹奏一曲?”
    于青山花香中挑琴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沉清臣淡淡笑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走到琴案处,落落优雅地坐下,晶莹的指尖在琴弦上一划而过,“阿离姑娘竟然有多年前早已失传的的凤尾琴,真是不简单啊。”
    阿离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与错乱,但转眼便平复了:“无意之间便得到了,许是这凤尾琴与阿离有缘吧。”
    沉清臣垂下眼睑,默不做声,十指开始勾挑凤尾琴。
    琴音里,仿佛带着千年的寂寞与苍凉,但隐地又透出,一种身处浮世的凄厉抗争、血流挣扎。这琴声听得久了,不知怎的,竟会使人无端端地毛骨悚然,心惊胆颤,一如青峰划碎七尺冰。
    这琴乐婉转在九曲回肠之时,却又突然明丽清朗了起来,红尘紫陌,青空流云,草长莺飞,稚子纸鸢。细细碎碎,净净淙淙。
    一曲终了。
    阿离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宁静如初,心里却起了波澜。
    果然是公子睿智,能一眼看出自己身上的怨念戾气,还以琴音明示,放下执妄方得前路光明。
    她明彻地笑了:“公子的琴技不仅天下无双,连心神也是非一般人可以比拟。”
    “阿离姑娘过谦了,姑娘对琴的指上功夫已是炉火纯青,唯一的瑕疵便是不能做到人琴合一。所谓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之妙,其则是琴音由心生,心之所向,向之琴奏。”沉清臣起身,眼神悠远,却并未看她,只落在远处的簇簇梨丛。
    “沧海为大,人如蝼蚁,世事怎能随人愿……”他轻叹出声,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她听。抬眼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那在下先告辞了。”
    “那,公子慢走,后会有期。”阿离莞尔,细长的指尖不觉浸入了手心,一片红肿。
    沉清臣点点头示意,转身拂袖而去。还是那抹云淡风轻。
    阿离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眉眼踌躇几许,这般华贵温恬、睿智无双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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