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公主府安静得出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人产生警觉。
    外面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时雍正在陈岚房里陪她。陈岚性喜安静,时雍也不多话,就乖乖坐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她描红绣花。
    “启禀殿下,东定侯过府拜访。”
    丫头小蛮的声音打破了母女二人的静谧气氛。
    陈岚抬起头,瞥一眼时雍烛火下白皙的小脸儿,微微一笑。
    “让侯爷花厅稍候。”
    这个时辰还来府上拜访,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陈岚怎会不明白小儿女的心思。看时雍绷着个唇,不冷不热的样子,她放下绣棚,笑道:
    “去吧,别让他久等。”
    时雍哼声,眉梢扬起。
    “母亲没听到小蛮说的话么?人家是来拜会公主殿下的,与我何干?我困了,娘,他若问起,你就说,我早睡下了。”
    陈岚诧异地盯她片刻,温和地笑叹一声。
    “你这小性子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阿胤离京那么久,回来定是诸事繁忙。被公务拌住了手脚也是有的。不过两日没来找你,就使起小性子来?”
    时雍懒懒地道:“哪里是两日?今儿都第三天了,子时一过,就该第四天。在他心里,我大概已经是个死人了吧,不见也罢。”
    陈岚哭笑不得:“你看他这忙过了,不就马上来了么?”
    时雍心里其实敞亮着,就算有点小情绪,但也并未真的与赵胤置气。只不过为了哄哄陈岚,让她食一食人间烟火,故意在娘面前撒娇罢了。
    闻言,她低低哼声,“再忙,捎个信的时间都没有么?又不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陈岚怔了怔,看她娇俏模样,脸上彻底笑开。
    在她心里,阿拾一直是豁达爽利的女儿家,与她这种慵慢的性子不同,倒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小女儿的模样。而且,她有了情绪,也不掩饰,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给面子。
    陈岚又是一声笑叹。
    “那你也总该去听听他说些什么才好。要打要骂,你也得让他见到人,有个说法。”
    “好吧,既然我娘为他求情,那我就暂时去见一见,看他能说些什么。”
    她说着就起身要扶陈岚,不料,陈岚却笑着拒绝。
    “你们小年轻说话,我就不去打扰了。看久了花样了,眼睛发涩,我得眯一眯,你替我向阿胤致歉。”
    她素来不喜应酬交际,不去见人并不奇怪。
    时雍也不逼她,吩咐小果和小如伺候公主歇下,自己拎了羊角灯笼,从陈岚房里出来,去花厅见赵胤。
    公主府花厅彩饰精美,纱幔低垂,古香古色,时雍进去的时候,赵胤正背对着厅门看着壁上的一副书画,桌上小蛮泡好的茶,散发出清冽的茶香,但显然没有人动过。
    时雍在门口停下,看着他平静的背影。
    她不动,直到赵胤转过头来。
    “阿拾。”
    时雍眯了眯眼,“来了?”
    男人飞鱼服衬黑披风,挺拔刚毅、眸正眼清,一张刀削斧凿的俊脸凝重端正,当真是人才出众,风华无双,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勾了去。只是,那凉薄的双唇紧紧抿起,眉头微蹙,似乎略藏心思。在接触到时雍目光的时候,几乎瞬间就移了开去。
    “我来看看你。”
    时雍太熟悉赵胤了。
    又是放在她心尖上的男人,哪怕一个微小的表情,都能让她察觉到异常。
    “侯爷总算记得,还有个未过门的媳妇了。”
    时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慢慢走近,站到他面前的时候,鼻子微微一动,表情突然敛起,目光深深地盯住他。
    “侯爷从哪里来的?”
    赵胤道:“锦衣卫衙门。”
    时雍迟疑一下,突然拉过他的胳膊,低下头嗅了嗅,再抬头看他一眼,更是前倾身子,闭上眼睛,这里嗅嗅,那里闻闻
    赵胤被迫抬高双臂,低笑道:“你是阿拾,还是大黑?嗯?”
    时雍停下,抬起头看他。
    “没去别的地方?没做别的事?”
    赵胤皱了皱眉,“为何这么问?”
    时雍道:“皂角胰子都遮不住的脂粉味,还有药味儿,你不舒服?”
    “……”
    赵胤看着她认真的小脸,抬起自己胳膊也嗅了嗅,然后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今儿办差沾了些秽气,喝了点汤药,怕唐突了阿拾,来前又特地沐浴更衣……锦衣卫那帮糙爷们用的胰子,属实香了点。明日过去,让他们换掉。”
    噗!
    时雍看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由笑了起来。
    “还以为你昨晚一夜未归,去与哪个佳人幽会了呢。”
    赵胤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阿拾去过无乩馆?”
    时雍幽幽一叹,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那日回京,侯爷把我丢在家门口就入宫去了。我在家久候不至,也不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婚事还办是不办,总得找到府上问个究竟吧?”
    这话里话外,分明有责备之意。
    赵胤执起她的手,拉她一起坐下。
    “昨日天亮才从宫中回府,歇了片刻便办差去了,一直忙到深夜,索性宿在了锦衣卫,没有回府。这些事繁杂,一时忘了差人来同阿拾说一声,是爷的不是。”
    看时雍不说话,他眉梢微动。
    “生气了?”
    时雍盯住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生气不至于,就是心下不安。”
    她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把玉令的事情告诉他,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询问。
    “陛下同你说什么这么紧要?用得着秉烛夜谈,天明方休?”
    赵胤微眯起眼,一脸淡漠地想了想,“君臣久不相见,就多说了一会儿。”
    时雍嫣然一笑,眉梢扬了起来。
    “是吗?”
    她问他说了些什么,他却回答多说了一会,分明就没在问题的点子上。而赵胤根本就不是理解不到别人意思的人,更不会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除非,他本就不想回答。
    时雍端起面前的水,垂下眸子,淡淡喝一口。
    “陛下对你我婚事,怎么说?”
    赵胤道:“陛下赏了些玩意,还说要来喝喜酒。”
    什么?
    时雍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水盈盈的双眸看了赵胤片刻,见他俊脸板正,不像在安慰她,更不像玩笑,这才放下茶盏,斟酌着说道:
    “我一直觉得陛下对我……有些成见。”
    赵胤抿唇,淡淡一笑,“陛下对你夸赞有加。”
    夸他?真的假的?
    时雍心里悬挂起了一个大写的警惕。
    “他就没有别的交代,也没有提出异议?”
    赵胤平静地看着她,说道:“若有异议,三月前他就出声阻止,又岂会等到现在?”
    “可是……”
    时雍皱起了眉头,瞟他一眼。
    “那时还没有发生三生崖的事情。这些日子,你我远在漠北,总会有些风言风语传到他的耳朵里,我就不信他毫不知情,心无芥蒂……”
    “陛下确有耳闻。”
    赵胤皱眉说完,看时雍紧张地望过来,又勾了勾唇角。
    “然,陛下不以为意。反是夸你临危不惧,会审时度势与楚王周旋,避免了大晏江山动荡、兄弟阋墙,有大将之风。”
    啊?
    这言词也太过褒奖,让时雍很怀疑当真出自赵炔之口。
    “侯爷没有哄我?陛下当真这么说?”
    赵胤嘴角一扬,“我何须欺骗阿拾?大婚在即,是与不是阿拾自可心证。”
    时雍唔了一声。
    皇帝若要使暗招,猜度也无用,不如听之。
    “那也太好了。”
    时雍松口气,望着赵胤,思忖怎么把话题绕到玉令上来。
    “那侯爷今晚是回无乩馆,还是……又有差务要办?”
    “回无乩馆。”说着话,赵胤已经站了起来,“我来就是同阿拾说说话。稍待片刻就走。回去约莫能睡三个时辰,还要出京一趟。”
    “出京?”时雍有些诧异,眯了眯眼睛,“那你要是赶不回来大婚,我是找只公鸡拜堂呢,还是干脆换个新郎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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