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婵是天明时分才迷迷糊糊醒来的,第一反应是寻找玉令。可是睁开眼,陈萧早已神清气爽地坐起了身,正看着她。
    “今日不能晚起,要去给父亲敬茶。”
    乌婵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想到阿时,顿觉负罪感压身,恨不能当场捶死这个男人。
    “怎么哭了?”
    陈萧诧异地看着她,眉头一皱,觉得此事不妙。
    “是身子不舒服?那你再片刻,我同父亲说。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实在起不来,父亲也不会怪罪。”
    什么叫“起不来”?
    乌婵恨得牙根痒痒,大婚头一天,新媳妇当然不能睡懒觉,不去给公爹敬茶,这不是要她不孝不敬么?
    她撑着身子坐起,发现身子撕裂一般痛。
    “王八蛋。”
    她低低地骂,陈萧没听清,回头。
    “说什么?”
    乌婵扯了扯嘴角,“我说忘了件事……”
    “何事?”陈萧开始起身穿衣,眼神仍是瞄着她。乌婵斜着眼睛看他,突然拥紧被子,心里不免有些委屈。
    “小事。”
    就是有件东西忘偷了。
    陈萧凝眉看她片刻,“那我唤人传水。”
    说罢他拿起一面小铜鼓,轻轻一敲。
    “来人!”
    外面的丫头婆子早已准备好了洗漱擦身的水,拉开门,便陆陆续续进来一堆人,个顶个的喜气洋洋,嘴里说着“世子妃大安”等等道喜恭维的话,羞得乌婵恨不能躲进被子里去。
    没嫁到定国公府,她日子过得也算舒心,但何时见过这阵仗?
    陈萧已经穿戴整齐,看她羞窘,眉梢轻挑,指了指房门。
    “我外间等你,不急。慢慢来。”
    乌婵嗯一声,没好意思看他。
    心里却道,原以为是个蛮野粗人,不料也有心细疼人的时候。
    就是玉令没到手……
    不可忘了初心。乌婵暗暗懊恼着,下定了决心。今日偷不到,明天再来,天天同他睡在一起,她就不信没机会。
    ——————
    重关叠翠,归雁南来。
    夕阳蔓延在荒无人烟的古道上,一道马车不疾不徐地奔跑着,仿佛镀了一层细碎的金辉。车夫戴了个毡帽,生得浓眉大眼,目光有几分凶煞,鞭子一挥,吼出来的声音也大。
    “褚老,到塔拉了,我们歇个脚吧。”
    塔拉是个小镇,再往前走几十里,便是兀良汗的国都——额尔古城。
    而在这之时,他们马不停蹄,一路出关到此,已是疲乏至极。
    褚老许久没有出声,只是掀开车帷往外打量片刻,冷笑一声,又放下帘来,看了看平躺在马车上那个仍然裹成粽子一般的姑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是得找个地方。去塔拉吧。”
    以前的漠北,牧民们全是居住毡帐,不过,此处离国都额尔古城很近,塔拉这个小镇,便有了许多类同大晏的土木屋子,没有大晏那么精致,但也很是齐整。
    车夫把马车驶入塔拉的一个小客栈。
    帘子刚撩开,掌柜的便迎了上来,“客官几位?”
    褚老看了看他,“你不都知道了么?”
    掌柜微怔,偏头看向车夫,打了个哈哈,摊手一笑,“褚老这双眼,还是这么厉害。里面请吧,先生已久候多时。”
    褚老哼一声,冷眼看向那个车夫。
    “我的徒儿,若少了半根汗毛,拿你是问。”
    那车夫闻声,低下头去,“褚老,你还真情实意地给人家当起师父来了?呵呵,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跟先生交代吧。你教出来的劣徒,背叛组织,甘当赵胤的走狗,你也是有责任的。”
    褚老冷笑,“我自会向先生道明缘由。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这时,车厢里传来幽幽的一声。
    “师父……”
    褚老一听,连忙返身撩帘,看了看躺在那里的女子,声音情不自禁地柔和了许多。
    “醒了?可有哪里疼痛?”
    车上的人,正是时雍。
    她仿佛做了一个恒久不醒的梦,在梦里颠沛流离,如同经历了无数个轮回那么长远,终于有了魂魄归来的真实感。
    这般再醒来,看到褚老这张熟悉的脸,仿佛也舒心了许多。
    “痛,哪里都痛。师父,我是不是被你拆过重装的?”
    拆过重装?褚老没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想了想,说道:“舟车劳顿,怕你吃不了那苦,便给你喂了些止伤止痛的药。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听这话,敢情是她有可能会醒不来?
    时雍狐疑地问:“我方才听你们说话,是要去见什么先生。师父,我可不可以见?”
    褚老猜她是不放心自己离开。就如今她的模样,任何人都可以捏死她,而她的身边,能信任的人,只有他了。
    “你别怕,师父去去就来。没人能奈何得了你。”
    时雍其实不是怕,是真的对这个车夫所指的“先生”有些好奇。
    她怀疑,这个先生便是狼头刺组织的首领。
    “好。我听师父的。”
    时雍没有争辩,乖乖让人抬入了客栈的里间,像个木偶似的丢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还动弹不得。
    她的记忆是从黄泉谷的山洞里丧失的,醒来便是这里,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她全然不知,此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然到了兀良汗。
    就这么静静地等了片刻,没有想到,不仅褚老过来了,就连她想见的那个先生,也被褚老带了过来。
    比起身着黑袍,神神秘秘的褚老,这个被称为先生的人,看上去要简单朴素得多。他约莫六十来岁,一身儒袍宽裹,须发半白,态度温和,举止文雅,像个读书人的模样。
    时雍有些意外。
    这不是兀良汗人,而是南晏人。
    褚老慢慢站在床前,不知不觉护起了犊子,“这位是半山先生。”
    怕时雍不明白个中厉害,说罢他又补充一句,“便是二皇子身边无为先生的师父。”
    时雍心里暗自一惊。
    “半山先生好。”
    她身上有伤,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如同蚊虫嗡鸣。这样的一个女子,更不容易让人起杀心。
    时雍是这么琢磨的,可是这个半山先生看了她许久,都没有回答她的招呼,那双温和的眼睛里,渐渐地迸出一抹复杂的光芒。
    “你跟你娘长得,不太像啊。”
    她娘?
    这个半山先生认识陈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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