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
    赵胤穿着飞鱼服端坐案前,正与几名锦衣卫大人讨论着什么。
    时雍匆匆进去,看他在忙,默默在门口停下,退了出去,神色略有些焦灼。
    赵胤目光投过来,头微微摆动。
    谢放见状,走出来对时雍道:“大都督叫你去内室稍等片刻。”
    时雍哦声点头,“放哥,我有事禀报。”
    她是想说自己找赵胤是为了正事,谢放面不改色,眼神却意味深长,一副“我知道你们有事”的样子,摊手道:“先过去吧,很快大都督就会过来。”
    真是。
    时雍看他表情,哭笑不得。
    内室坐了不到一刻钟,时雍便有些无聊,开始翻看赵胤放在案几上的书。
    赵胤是真的很爱看书,经史传记、诗词歌赋,兵法百家皆有涉猎,能从中间翻出一本市井画册,还真是不容易。
    这画册名叫《状元绣榻》,是讲一个贵女爱上了状元公子,状元公子像程世美一样有个娘子,这贵女就拿银子收买状元娘子,让她自行离去,勿要污了状元的名声。
    状元娘子拿到银子好不快活,说:“相公好酒如命多有惫懒,稍有怠慢便拳脚相加,妾好生害怕。小姐心中宽泰,帮妾受苦还施以银钱,妾往后必日日焚香点蜡,为小姐祈福。”
    噗!
    时雍看得笑出了声儿。
    头顶突掠一抹阴影,她抬头,看到一双眼睛。
    “大人。”时雍扬了扬画册,“您的爱好实非常人。”
    赵胤看一眼那画册。
    “这是从书局画册里搜罗出来的。”
    嗯?时雍收起笑容,仔细观看。可是她不通书画,对画师画技一窍不通,看半晌也没看出什么不同。
    赵胤道:“与邪君那几本画册,画技雷同。”
    “是吗?”时雍翻看着画册,笑道:“看着倒是本正经书。”
    赵胤皱眉:“怎就正经了?”
    时雍道:“画中人儿都穿着衣服呀。”
    赵胤扫她一眼,寂静地端坐在侧,时雍看过去时,灯火刚好洒在他高挺的鼻翼上,这个侧脸实在完美,她有点心猿意马。
    “大人,你当真会画画吗?”
    时雍又想起殓房里,赵胤对来桑说的话。
    “你能不能帮我,画一幅啊?”
    赵胤安静地看着她,“等你有空,到无乩馆。”
    “不不不。”
    时雍知道他是误会了,上前,双手趴在桌子上看他,眉间满是笑意。
    “帮我画一幅大人你。”
    赵胤微怔,意外地抬头看她,“用来做甚?”
    时雍想到刚才书里的话,笑盈盈地道:“日日焚香点蜡,为大人祈福。”
    拿他的画像日日焚香点蜡?
    赵胤沉下脸,“本座还没死。”
    时雍笑得眉眼生俏,腰都弯了起来。
    门口的谢放和朱九对视一眼,默默出去,合上门。
    这什么意思?
    时雍回看一眼,见赵胤面无表情,收敛了笑容。
    “说正事吧。大人,我刚才见到石落梅了。”
    赵胤嗯声。
    时雍把刚才的情形告诉他,然后信心十足地道:“她绝非铁板一块。假以时日,完全可以撬开她的嘴。”
    赵胤摇头,“男子都扛不住的刑讯,她都扛过来了,还有什么怕的?”
    更何况,石落梅何其聪慧?她很清楚赵胤能留她一命的原因。一旦吐口,她就失去了价值,那在诏狱里还能活几天?
    “不然。”时雍不赞同他的看法,“女子为情,可以扛下所有的苦楚。可情爱是把双刃剑,既是她的盔甲,也是软肋。我以为,恰是突破口。”
    赵胤看着她不吭声。
    时雍笑得笃定。
    “你等着看吧,我有法子。”
    赵胤眯起眼,看她半晌,“你哪来那么多点子?”
    时雍:“??不好吗?我可以帮到大人。”
    赵胤慢慢眯眼,“画师你还没有帮我找出来。”
    时雍笑了笑,“大人放心,我会在朋友的书局里举办一个绘本征集。设下重金奖赏,找出最好的画师,最好的绘本。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搜罗海量的图册,来寻找我们要的画师……”
    赵胤目光微沉,“你朋友哪个书局?”
    时雍:“银台书局。”
    赵胤默默拿起时雍刚才看过的绘本,丢到她的面前。
    “这本便出自银台书局。”
    时雍心里一跳。
    拿起画册再翻了翻,在书后果然发现有银台书局的戳印。
    “我就说嘛,这个故事的女主意识如此……如此与众不同。”
    状元相公一步登天,贵女拿钱来让她离开,她快活地说“好的,把人带走不谢”,这思想意识正是和雍人园一脉相传啊。
    可是,再一想,不对啊。
    时雍猛地调头看着赵胤。
    “你是说,这个画师,就出在银台书局?”
    赵胤面色如常,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不仅出自银台书局,还出自银台书局掌柜严文泽之手。”
    说到此,他看着时雍脸上的惊讶,淡淡出声:“严文泽,是你朋友?”
    这个转折太惊悚,时雍万万没想到。
    她摇摇头,又想到不能出卖燕穆,于是点点头,“大人已确定,邪君那里拿来的画册,是出自严文泽之手?”
    赵胤道:“是。”
    时雍惊住,“全部是?”
    赵胤:“全部。”
    不对啊!
    时雍微微诧异,“大人不是说《锦衣春灯》是官刻本,还有两部是坊刻本,还有私刻本吗?怎会出自一人之手?”
    赵胤神色淡淡,“不是阿拾你教我的?”
    “嗯??”时雍不解。
    “书籍刻印不好查找出处,但同一个画师的画技,却有迹可寻。”
    是她说的没错。
    可是,她哪会想到那些画会出自严文泽?
    若是牵涉到严文泽,就必然会扯到燕穆、雍人园,甚至会牵涉出时雍自己……
    时雍皱了皱眉,“大人,画技此物,无形无色,还得多多商榷比对。”
    “甚是。”
    时雍发现赵胤说话的时候,看她的目光格外的深邃,就好像看透了她的心虚一般,声音更是如此,看着慵懒,细听无情。
    “阿拾说说看。银台书局的大掌柜,为何要画那些册子?”
    时雍道:“许是各人爱好?”
    “唔。”赵胤淡淡点头,“锦衣春灯讲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风流韵事,这是什么爱好?”
    啊这!
    时雍头痛。
    赵胤目光凝在她的脸上,不动声色地停顿片刻,慢慢将掌心放在膝盖上轻轻搓揉。
    “严文泽只是银台书局掌柜,他有幕后老板。或许,把此人找出来,就有答案了。”
    他的幕后老板,不就是雍人园。
    是时雍自己吗?
    时雍斜眼看他片刻,见他这表情突然觉得他十分欠收拾,于是低下头,默默蹲下丨身去,在他膝盖上轻揉的按捏起来。
    “大人,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赵胤平静地注视她。
    “知道什么?”
    时雍心脏怦怦乱跳,有点慌。
    要说赵胤知晓他就是时雍本尊这个可能性,她仍然觉得很小。毕竟赵胤和乌婵不同,两人以前交集不多,印象不够深刻,是绝无可能猜出这种异事异状的。
    唯一可能,就是他查到了燕穆。
    同时,也知道了燕穆和乌婵的关系,然后再联系到了她的身上,或许有了些什么不好的推测。毕竟燕穆是通缉犯。
    瞬息之间,时雍脑子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可是脸上却很平静,甚至有些乖巧,很是讨好地帮他捏腿。
    “乌婵在青山镇帮过我们,大人忘了吗?”
    赵胤淡淡看她,“嗯。”
    “那个燕穆又是乌婵的朋友,在青山镇,也帮过我。为了救我,差点没命。”
    “嗯。”
    时雍闭了闭嘴,手上加了把劲儿。
    这个人不动声色,真是太难让人猜透了。
    “那大人你看啊,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燕穆帮过我,我是不是也得帮他?”
    赵胤低头,目光落在她的眉间。
    “你那天要的交换条件,就是为了他?”
    时雍莞尔,“大人英明。”
    赵胤一副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然后冷冰冰地道:“可惜,你没有帮到我。”
    没有帮到他。
    自然没有了交换的条件。
    狗男人!
    时雍脸垮了下来,给他按捏的手也停顿下来,面色冰冷地看着他。
    “大人把他们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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