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传言四起,没有人敢当面非议赵胤的私事,但私底下不乏怀疑的言词。
    赵胤被道常批命的事情少有人知,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都督不娶妻、不纳妾,身边连个暖床的女子都没有,侍卫倒是个顶个的英俊挺拔。
    “大都督恐好男风。”
    第一个说的人是猜测。
    传来传去,“恐”字没了,
    渐渐变成了“大都督好男风”。
    战争的硝烟味,也吹不散这股子香艳的传言。
    不过,时雍一无所知。
    活了三世,这是她第一次亲历战争,在营中的新鲜感过去后,每一天都比想象的漫长。
    尤其,在赵胤严令她不许外出之后,更是度日如年。
    晌午时,朱九传消息来,让她收拾收拾了,说是明日大军要开拔,前往孤山,这次大都督会亲自领兵。
    要上前线了。
    吃过饭,大黑就趴在时雍的脚下,就像听懂了朱九的话一样,焦灼不安,稍有一点动静,它立马抬头去看,两只耳朵竖起来,一脸警觉。
    “你别怕。”时雍慵懒地躺在赵胤营中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抚摸大黑光滑的背毛,漫不经心地叮嘱:
    “你得学聪明点,有危险就开溜。你是狗,没有人会注意你,开战了,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结束再来找我,知道吗?可别再逞能了,狗祖宗。”
    大黑摆了摆脑袋,抖抖被她揉乱的毛,却没有不悦,而是伸出爪子刨了刨时雍的鞋,又伸出舌头慢慢舔丨舐,
    很温柔。
    “我知道你不怕,你想陪我。但狗命要紧,你的安危对我来说? 很重要,你知不知道?”
    时雍其实从来不知道大黑是不是真能听懂她的话,只是常常觉得? 大黑什么都懂。
    懂她的心情? 懂得照顾她? 就像一个亲密的伙伴,有时候比伙伴更亲密,比儿子更可靠。因为大黑对她? 绝对忠诚? 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她,大黑也不会。
    “傻狗。”
    时雍低笑一声,敲敲大黑的脑门? 原本慵懒趴在地上的大黑突然警觉地抬起头? 扭转身子往外看。
    在时雍听到重重的脚步声前? 大黑已经站了起来? 守到了门口。
    “大都督!”
    霍九剑嗓门大得洪钟一般?
    人在门外? 就叫了起来。
    大黑嘴里低呜,跃跃欲试。
    时雍见状,制止:“大黑回来!”
    大黑得到指令,摇了摇尾巴,舔着嘴巴回来又乖乖趴回到时雍的脚边。
    霍九剑是抚北军副将? 在这个营里是仅次于赵胤的存在。因此? 对于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 他认为自己职责所在? 有必要来提醒一下大都督。
    哪料,走进来就看到时雍和狗。
    一个瘫着,一个趴着? 要多懒有多懒。
    时雍坐的椅子,还是大都督的位置,
    没上没下,没尊没卑。
    霍九剑一看脑门就突突开了。
    难道传言果然是真的?
    赵胤身边的谢放、朱九等人,霍九剑都见过,一个比一个守规矩,哪有这个小侍卫那般,不仅受到赵胤亲卫的优待照顾,还能大摇大摆在赵胤营房里当大爷。
    啐!
    伤风败俗的东西,勾引大都督。
    霍九剑很是不屑这种靠脸吃饭的小白脸,按剑上前,横眉冷对地看着时雍,喝道:
    “谁许你坐这里?”
    这位壮硕的将军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充满了鄙视,时雍自然看见了。
    霍九剑那身高,一个顶她俩,时雍可不敢轻敌。
    “霍将军,大都督不在,您有事吗?”
    见她不正面回答,霍九剑更气了。
    此小儿竟不把他看在眼里?
    “你给俺站起来。站好!”
    霍九剑面目刚毅,刀锋似的浓眉竖起来,像训小兵似的,那模样有点像时雍以前看过的张飞,极为扎眼。
    她暗自好笑。
    脸上却满满的怯意。
    “小的看到霍将军威风凛凛的样子,脚软。站,站不起来了。”
    霍九剑一怔。
    小儿就是小儿。
    唬一唬就吓成这样。
    霍九剑重重哼声,“那你便坐着说。”
    时雍差点笑出声来,这家伙能做将军,大概是全凭了他那高大的身板和武力吧?
    时雍身子半坐不坐,“多谢霍将军体恤。”
    霍九剑常年在军中摸爬滚打,对这种斯斯文文的小儿看不上,也很少打交道,人家若是跟他对骂,他能打得人满地找牙,可碰上一个客客气气,拳头打在棉花上,他反倒不好意思那么凶了。
    “小儿,俺来问你。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这……
    都犯罪了?
    时雍一脸吓得不轻的表情。
    “霍将军,小的不知。”
    “哼!”
    霍九剑哼声,一板一眼地教训:
    “大都督治军严谨,一向洁身自好,若非受你勾引,何至于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
    时雍讶异:“大都督做了何事?”
    霍九剑看着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儿,嘴里吭哧两声,不好意思把那些大老爷嘴里的污言秽语说出口,只厉色道:
    “你但凡还有廉耻之心,就赶紧地离开大都督,不要坏了他的名声。两军交战,阵前统帅的威名,不容玷污。”
    他横眉怒目的样子极有气势。
    换个别的小姑娘,恐怕会被这铁塔似的大汉吓死。
    时雍却摇头,断然拒绝。
    “大都督说了,不许我离开他。”
    什么?
    这种话大都督都说得出口?
    不可能。
    一定是受了这小儿蛊惑。
    霍九剑看她不为所动,拉下脸来: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逼俺做出得罪大都督的事情来!”
    看他手按腰刀,面有薄怒,时雍微怔,“霍将军要怎的?”
    霍九剑手指着她。
    “俺要亲自禀明大都督,把你逐出大营。”
    “好吧。”时雍有点好笑,嘴上却说得正经,“那我就要多谢霍将军成全了。刚好,这营里我也待烦了,无聊得很。”
    霍九剑眼珠瞪起:“你说话算话?”
    “自然。大都督整日把我闷在营中,这个不许做,那个不许动,我还必须按他的要求每日写字帖,活像那笼中之鸟,不得自由,比坐牢也好不了多少,何趣之有?”
    时雍说得缓慢而淡然,
    待说完 转头,这才发现门口多了两个人。
    赵胤领着谢放,就站在那里。
    他眸色深浓,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而他后面的谢放,低垂着头,却很紧张。
    霍九剑看到赵胤来,微有尬色。
    但他是个汉子,有什么话就直白地讲。
    “大都督,末将前来,有一事相请。”
    赵胤平静地看着他,“霍将军直言无妨。”
    霍九剑二话不说地指着时雍。
    “烦请大都督将这个小儿赶出大营,以免流言泛滥,影响大都督威风,动摇军心。”
    赵胤凝视着时雍,一动不动。
    倘若不是时雍对他的禀性有些了解,非得被这冰冷的眼神杀死不可。
    她直觉赵胤在生气,但她猜测,是因为霍九剑说的那些话——营中流言四起,让他很是恼怒。
    闻言,她瞄赵胤一眼。
    “我觉得霍将军说的极有道理。只要我一走,流言不攻自破——”
    “霍将军。”赵胤冷声打断。
    突然转过脸,严肃地看着霍九剑。
    “本座行事向来赏罚分明,岂会因区区留言,就撵走功臣?”
    霍九剑懵了,“功臣?”
    说那小儿吗?
    就那弱鸡似的身板,除了伺候大都督那点事,哪来的功劳?
    赵胤不看时雍,冷声道:“不瞒霍将军,孤山对敌之策,正是出自此子。”
    “啥?”霍九剑大脸僵住。
    看他不像开玩笑,又望向时雍,啧了声。
    “年纪小小,何处习得兵法?”
    他眼里充满狐疑,根本不相信。
    事实上,以时雍的年纪和阅历,确实没有人相信他有这等惊世骇俗的兵法谋略。
    时雍无奈,叹息一声:
    “我爹教的。”
    霍九剑只是一愣,随即哼声。
    “俺不信。”
    这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要让他心服口服并不容易。迫不得已,时雍厚着脸皮将后世之人熟知的一些军事谋略说与他听。
    对时下的人来说,首次得闻很是新鲜,不由惊为天人。
    霍九剑再对她说话,已是谦虚很多。
    “宋小哥恕罪,俺是个粗人,莽撞了。等战事一了,俺一定要去拜访令尊,结识结识这等隐世高人。嘿嘿,还望小哥宽宏大量,原谅俺今日之举,为俺这粗人引荐引荐。”
    说罢,他又朝赵胤行礼。
    “大都督,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俺这脸这会子臊得很,英明一世,竟误听人言,对大都督惜才之举,心生猜疑。”
    赵胤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霍九剑又嘿嘿笑道:“能得宋小哥这等谋士,莫说让他住在自家营房里,便是每日为他脱鞋洗脚,俺也甘愿。”
    “洗脚就不必了。”
    赵胤安静地看着他。
    就好像这误会不曾存在一样。
    “本座说过,赏罚分明。往后营中,凡有说三道四者,一律交由霍将军处置。”
    霍九剑听得脊背冒汗。
    嘴上说不罚他,
    却把最难的差事给了他,
    这与“拿他是问”有何区别?
    “末将领命!”
    霍九剑气势汹汹地来,焉头焉脑地走了。
    时雍听进去了那句“赏罚分明”,她还没有得过赏呢,转过头就准备开口要,突然发现赵胤脸色有些不对。
    太平静了。
    平静得莫名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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