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再衡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单手负在身后,等时雍走近,他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绣帕。
    “还给你的。”
    时雍低头看着。
    谢再衡低声:“你的心意我明白,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时雍觉得有趣。
    她看着绣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记忆模糊。
    关于谢再衡,倒是有一些凌乱的画面。
    ……阿拾和谢再衡青梅竹马。
    ……谢家搬出宋家胡同住进了内城的大宅。
    ……谢小郎执了阿拾的手,举手发誓说将来要娶她为妻。
    ……阿拾灯下绣鸳鸯帕送给心爱的男人,熬红了眼。
    ……谢再衡要娶侯府的小姐了。
    时雍眼皮子发抽,“狗东西!”
    谢再衡皱了眉,对她突如其来的辱骂很不适应。
    “阿拾,是我对不住你。只是,陈家小姐心悦于我,她的父亲是广武侯,当朝重臣,他家有意与我家结亲,我父亲只是一个仓储主事……”
    “你家的破事,我没兴趣。”
    冷眼相视的小娘子,一双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满是讽刺。谢再衡打量她,手脚突然拘束,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好。
    他很奇怪。
    往常阿拾见了他,大眼睛里总会生出些光彩,小脸儿也会亮色几分,今日为何这般不耐烦?
    “阿拾。”
    看她要走,谢再衡下意识去拽她。
    “我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遇上不顺心的事,你告诉再衡哥……”
    话没说完,看到一双冷漠的眼。
    他愣了愣,“阿拾?你……?”
    眼前的小娘子唇角上扬,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露出一抹古怪又妖媚的笑。
    “再衡哥,你拉住我是想做什么?”
    谢再衡倒吸一口凉气。
    阿拾的声音向来直来直去,木讷得索然无味,这冷不丁娇软嗓子,一双半含春水半染秋的眼睛瞧来,又魅又妖,会摄魂儿似的,大白天的竟让他有些把持不住。
    “阿拾。”
    谢再衡神魂都飞了。
    等他娶了侯府的小姐,回头再想个法子把阿拾弄进门,做个姨娘倒也甚美——
    谢再衡心猿意马,不由得上了手,想摸一摸阿拾的小脸儿。
    “我们别置气了好吗?再衡哥是最疼你的,这亲事也非我所愿……”
    “是吗?”时雍心里烦躁,戾气上头,嘴角微微上提,拉住他一只胳膊用力反剪,再重重一提旋转,再单手拎了他的领口就像玩陀螺似的转个方向。
    咔嚓一声!
    谢再衡杀猪般惨叫。
    “阿拾…拾…”
    “再衡哥,你还要不要疼我?”
    “我疼,痛……痛…”
    “这只手断了,哪只手疼呢?”
    谢再衡看她脸上浮出的诡邪笑意,见鬼般瞪大双眼。
    “不,别。阿拾,别……啊。”
    他虽是一介书生,好歹也是个男子。可是挣扎几下,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痛?”时雍笑容不变,“受着。”
    “来人啦,救,救命!”
    谢再衡痛得冷汗淋漓,呼天抢地。
    “闭嘴!”时雍眼里是压不住的邪气,表情却慵懒闲适。丢开谢再衡,她拿过那张鸳鸯绣帕,一根一根擦着手。
    “就说是你自个儿摔断的。若要声张出去,我就废了你第三条腿,让你做不成侯府女婿。”
    说罢,她哗啦一声撕碎帕子,随手一扔。
    “滚吧!”
    谢再衡捂着疼痛的胳膊,怔怔盯她片刻,狼狈地滚了。
    时雍收敛眼神,拍一拍袖子,理一理衣领,低下头又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
    从顺天府衙角门走进去,东北角挨围墙的就是胥吏房。午时不到,房里便暗得像是黄昏。
    时雍走进去便发觉有些不对劲。
    几个捕快围在一起说话,阿拾的父亲宋长贵蹲在地上收拾证物。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的,刮得脸有点凉。
    “阿拾。”
    一个捕快高声笑着。
    “去锦衣卫办差怎么样?”
    “一样。”时雍继续走,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异常清晰。
    “时雍死了吗?”又有人问。
    “死了。”
    “死得惨吗?”
    “惨。”
    “是不是真像传闻里的那般美貌?”
    “死人哪有美的。”
    时雍越走越快,脚步终于停下。
    她站在宋长贵的面前,地上乱糟糟的。
    “这是什么?”
    “从老张家里带回来的东西。”宋长贵叹了口气,抬眼看自家女儿,眉头皱了起来。
    阿拾脸小,这两日可能没有睡好,容色更显憔悴,人也更瘦了些,下巴都尖了。
    宋长贵把她叫到一边,叹了口气,“又和你娘吵嘴了?”
    那叫吵嘴吗?时雍没吭声。
    宋长贵道:“你娘也是操心你的亲事,嘴不饶人。你跟爹说说,对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时雍:“没想。”
    宋长贵:“……”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对婚姻大事,一点也不上心。
    “不想哪成,眼看快十八的大姑娘了,再找不着人家……唉!都怪爹,当初就不该允许你跟刘大娘去学什么乳医……”
    顿了顿,宋长贵下定了决心,“我不能再纵着你了。拿了这月的工食,你下月便不要再出去做事,好好在家待着攒点好名声。”
    好名声?
    时雍看着这个便宜爹。
    “我花你很多银子?”
    “没有。”宋长贵微怔。
    “我吃你很多米?”
    “不多。”
    “我招你讨厌了?”
    “傻丫头,你是我闺女,我怎会讨厌你?”宋长贵语重心长道:“阿拾啊,你和刘大娘不同。你还是大姑娘,嫁人才是正经事……”
    时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着急,我要找个王侯将相。”
    宋长贵大嘴张着,合不拢。
    这丫头说的是什么疯话?臆症了吗?
    时雍别开脸,换了话题。
    “这麻布袋里的死蛇,哪里来的?”
    闹哄哄的胥吏房,突然鸦雀无声。
    空气也凝固了。
    要不是时雍提到那条蛇,谁也不愿意多看它一眼。
    市井案件繁杂,衙役们走街串巷,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案子,各种无辜枉死的人,凡事见怪不怪。
    但今儿在张家,还是有人吐了一地。
    那条蛇的丑陋和恶心很难用言语描述。
    通体泛着诡异的黝黑,癞蛤蟆一样皱皱巴巴的皮,长满了疙瘩,每一个疙瘩上有血红色的瘤状花纹,像是开着的花儿。
    娇艳欲滴,如同滴出的血液。
    看到蛇的时候,它在那个女人的身体里。
    活的。
    褥子上的血与蛇身上的花纹,颜色出奇一致,就好像,它本就该长在那里。
    “这蛇是在张芸儿床上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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