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余离开后,晨光扶着火舞的手站起来。
    司十二去牵了马。
    沐寒默默地跟在后面,几次抬眸望向晨光的背影,忽然唤道:
    “陛下。”
    晨光停了脚步,回过头。
    沐寒上前,欲言又止。
    晨光知她想问高余的事,笑了笑:
    “毕竟是你的义父,不管你对他是否有父女之情,你既肯认了他,看在你的面上,只要他不犯下大错,我不会苛待他。若他真是将才,哪怕他说话难听遭人厌恶,我也会让他才尽其用。不过,若是他不识时务,你知我最厌不识时务的人,这样的人,哪怕有天大的才华,我也会毁了他。”
    沐寒垂着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低道:“臣明白。”
    晨光看了她一会儿,走近一步,沐寒比她高出很多,见她靠近,不由得矮了下来,晨光偏过头,歪在她的颈侧,轻声说:
    “这一次的战争,是你开始建功立业的机会。”
    沐寒的心加快跳动了两下:“是,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晨光微微一笑。
    沈润站在一旁,见她和沐寒突然举止亲密,心里头有点古怪,伸手将她拉开,问:“要回去了么?”
    晨光“嗯”了一声。
    一路快马,顺原路返回。
    凤冥国和苍丘国正开战,战区内十分安静,能逃的都逃走了,逃不走的也不会随意外出,晨光选择在这个时候见高余,是因为凤冥军正在和舒元凯的军队作战,舒元凯无暇顾及后方,凤冥军还没有打到稻城,稻城也不会实行最高级别的警戒,她等于是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谓忙中必生乱,她最擅乱中得利。
    快**驰在山野间,前方怪石嶙峋,势如苍龙,在高温的作用下仿佛浮在了半空中。阳光炎烈,气候干燥,给人一种大地就要崩裂了的错觉。
    沈润和司浅纵马在队伍前列,晨光白色的帷帽从头垂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安静地跟在后面,火舞和沐寒随侍两侧。
    距离营地还有半天的路程。
    骏马飞驰,马蹄声促乱,就在这时,晨光突然轻唤了一声“小舞”。
    火舞望过去,脸色微变,立刻从马背上跃起,眨眼间落到晨光的马上,手握住她松开了的马缰,勒马停了下来。
    沐寒因为突然事件一脸懵然,眼看晨光软进火舞怀里,那样子就像是一片突然被风吹落了的树叶。
    行在前列的司浅和沈润第一时间听到后面的动静,沈润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心先沉了一下,司浅已经调转马头奔了回去,来至晨光身边,见她软绵无力地靠在火舞怀里,他的语气罕见急促,眼光微乱:
    “陛下!”
    晨光靠在火舞怀里对他笑了笑。
    沈润已催马来至晨光马前,眉头紧拧:“怎么回事?”
    “天太热,”晨光弯着眉眼,笑答,“我的手麻了。”
    沈润的心沉得厉害,她越是一脸轻松,只说明她身体的不适感越严重,她骑术了得却控制不住马,只怕不止是手麻了这么简单......怎么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
    晨光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司浅说:“在大营附近找地方休息一下,待入夜后再进营,将我裹起来,不要声张。”
    司浅应了一声。
    陛下御驾亲征与将士同甘共苦,这极振奋军心,即使世人皆知陛**弱,也不能让营内的将兵亲眼看到陛下发病,会动摇军心。
    她说将她裹起来,可见发麻的不止是双手,她的身体情况古怪,早年还尝试过寻找名医治疗,然如今已药石无医,所有离奇的病状都要由她自己去承受,连缓解的办法都没有,每次想到这个,司浅只觉得心如刀绞。
    沈润亦意识到了严重性,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四顾片刻,对晨光说:
    “不如先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
    晨光摇了一下头:“先赶路。”
    沈润没有坚持,伸手将她从火舞怀里捞过来,抱到自己的马上,没有理会火舞少见地瞪圆了眼睛露出不悦的神情。
    他整理了一下晨光头上的帷帽,将她抱在怀里,他感觉她不止四肢无力,连身体也是无力的,就好像支撑着身体的骨头突然被抽走了似的,只剩下一滩软塌塌的皮肉。他将她放在怀里,全靠着他的胸膛给她倚靠她才能勉强坐在马上,这使他不得不为她调整姿势好让她半坐半躺得舒服一些。他心里乱得厉害,指尖莫名发颤,好像他也手麻了。
    快马前行,黄昏时分终于到达营地附近,此时酷热也随着夕阳西落降下几分。
    司浅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给晨光休息。
    沈润将晨光抱下马,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将她横抱在怀里,摘去她头上的帷帽,见她脸色发红,忙取出了折扇给她扇风。
    “属下去取些水来。”司浅移开视线,对晨光说。
    晨光闭着眼睛点了一下头。
    火舞看了沈润一眼,想了想,跟着司浅去了。
    沈润很满意火舞的眼力见儿,手贴在晨光的脖子上试了试温度,没有发热,他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松一口气。一只手摇着折扇,一只手搂着她,他柔声问:
    “可好些?”
    晨光睁开眼睛,笑了一下。
    沈润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管发病时她是何种异样她总能笑出来,她古怪的身体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稀奇而痛苦的病状,他不知该不该庆幸那些病症没有将她一病致命,因为他不知道无数次的发病对她来说会不会生不如死。
    他见过许多缠绵病榻的人,短短数月就内心崩溃的人比比皆是,她却从来没有崩溃过,这么多年,唯有她,能始终平静以对。
    “无妨,过两天就好了。”她笑着回答。
    “要两天么?”
    “......总会好过来的。”虽是她的身体,可她也无法确定。
    沈润不再往深处问,再问下去,受不住的人是他:“还是该找个名医再看看。”
    “对我来说哪有名医?”晨光笑,“再说,我这个大概不叫‘病’。”
    事实是的确没有哪个名医能医得好她,可沈润不愿意放弃希望,她的话有点讳疾忌医的意思,让他皱起了眉:
    “不叫‘病’叫什么?”
    晨光仰着头,没有看他,看的是苍绿的树顶,她微微一笑:“也许、叫‘毒发’?”
    沈润的心“咯噔”一声,他蓦地想起晏樱说过的话,她曾吞下过多少剧毒,那些毒在那时没有立刻要了她的命,那些毒与她的身体共生,让她变得强大,可是那些本不属于人体的东西真的可能一直与她和平共存下去么,那些东西不会在某一天开始慢慢地吞噬她?
    或者,那些东西早就开始吞噬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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