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厨房的布帘子后头出来一个赤着上身的壮汉,他把一盘酱肉放在柜台上,又进去了。程三娘取过酱肉,在晨光面前放下,站在晨光身边,笑着道:
    “小妇人开店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见过女客,夫人是头一个。小妇人多句嘴,夫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身娇体贵,这黄沙戈壁的不毛之地,根本就不是夫人来的地方,夫人怎么会上这儿来?”
    晨光闻言,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擦擦眼角,冷笑了一声,说:
    “谁让我命苦,当初瞎了眼,嫁了个不成器的男人,败光了家产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他自己欠了一屁股债,接着又来牵连我,把我的嫁妆银子全偷了去翻本,结果血本无归,还闹出了人命案子!债主讨债,官府缉拿,家里待不下去,幸好家里的管家、就是我这丫头的男人,早年跟着我公爹做买卖时攒了点人脉,四处托人打点,好不容易弄到了几张通关的文书,才能逃出来。若不是逃出来,这会子他还不定在哪个死牢里吃断头饭呢!”
    沈润黑着脸,霍地站起来,高声道:
    “死婆娘你有完没完,你别添油加醋胡思乱猜行不行?这一路就听你啰啰嗦嗦,你烦不烦?老子跟你说多少次了老子是被冤枉的!你再啰嗦就给老子滚回去,老子不带你了!”
    晨光嘭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尖声吼叫道:
    “冤枉?呸!我嫁妆不是你偷的?不是你偷的,是长翅膀飞了?是狗叼走了?冤枉?你睡了城守大人家的十二姨娘也是冤枉你的?那浪婊/子连头发都绞给你了你还冤枉?你以为我愿意跟你来?要不是你睡了那个骚蹄子,城守气不过让你拿我给他抵债,我才不会跟着你逃到这儿来!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东西,你做出那么多不要脸的事还敢来骂我,你当年是怎么发起来的,你是因为我才发起来的!你连逃跑都不忘带上我娘家的宝贝逃跑,我要是不跟着你,你是不是一文钱都不给我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连畜生都比你有仁义!就你这样还想去投靠烈焰城?我呸!”
    沈润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然后饭堂里就安静了。
    程三娘瞠目结舌,连后厨的汉子都掀起帘子探出半个脑袋。
    饭堂里的人全都看着他们俩。
    晨光恶狠狠地瞪着沈润,瞪了两息的工夫,似乎是不敢相信他居然敢动手打她,然后她的眼圈红了,她一把掀翻了饭桌,桌上的粗碗粗盘碎成好几瓣,酱牛肉、馒头更是掉了一地。
    晨光转身,捂着脸跑上楼。
    “夫人!”火舞焦急地唤了声,然后回过头,高声道,“姑爷你太过分了!”
    跟着跑上去。
    沈润在饭堂里站了片刻,狠狠地踹了一脚被掀翻过来的桌子,气急败坏地上了楼。
    程三娘和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的丈夫对望了一眼。
    沈润三步并两步来到二楼,打开房门,走进去,关门,一转身,就对上了晨光冷冰冰的脸。
    晨光一巴掌扇过来。
    沈润挨了,然后揉揉脸颊。
    “打疼你了?”他凑近,小声问。
    晨光没有回答。
    “你骂的也太狠了吧?”沈润接着说。
    “男人在逃罪时是不可能带老婆的,不说我是因为没办法才跟你来的,难道要说你是因为舍不得我才带着我来大漠里受罪的?”
    沈润无言以对,他总觉得她其实就是想趁机骂他一顿,而且她骂的很高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异动,并且越来越近。
    沈润又一次望向紧闭的门板。
    外面的那个女人才是真讨厌。
    晨光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捂着脸,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道:
    “我真是命苦啊!我为什么会这么命苦?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想活啦!”
    沈润哑然,他用异样的眼光望着她。
    她好爱演!
    夜深人静。
    晨光和衣躺在床里,沈润卧在床外。
    火舞在床下打着地铺,呼吸沉匀。
    沈润是真的不想躺在这么脏的床上,可是出门在外,没有办法。
    他平卧在床上,歪头瞥了晨光一眼,她睡着了,大概是晚上时戏演的太过卖力的缘故。他无语,又有点好笑,她在胡闹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顽劣,却无邪。
    黑暗中,他的唇角情不自禁地勾起,悄悄地侧过身。
    或许真的是累坏了,她今夜睡得很老实,居然没有乱动。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正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晚上时轻拍了她一下,虽然他没用力,又是她让的,可是他心里总有点愧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出来。
    一根细长的铁管从门缝里伸进来,吹出一缕细烟。
    只是这缕细烟还没有吹完,门外,只听噗哧一声闷响,似乎是血喷出来的声音。
    沈润从床上坐起来。
    他以为是付礼。
    然而门开了,进来的却是一身玄衣的司浅。
    沈润的脸又黑了。
    付礼这个废物!
    付礼紧随其后跑了进来,手里握着火把,本来情绪高涨,在看见司浅先他一步时,忽地消沉下来。紧张感使他的喉头上下滑动了好几下,他感觉自己回去以后又要去军中做苦力了,他欲哭无泪。
    沈润沉着脸,借着火把的微光,他隐约看见横在门口的尸体,以及尸体旁浑圆的一颗头颅。
    他忍不住瞥了司浅一眼。
    司浅杀戮的手法比起像护卫,更像是一个杀手,他的手法太残忍,一点都没有顾忌。至少沈润就不会在晨光面前把别人的脑袋削下来。万一晨光害怕怎么办?就算她下过许多死刑令,她也不一定亲眼见过死人脑袋,万一吓坏她呢?
    这样想着,他对司浅的行为越发不满,他一点都不觉得他这是在找尽一切理由去讨厌司浅,借此想要将司浅从晨光身边清除。
    司浅完全不在意沈润是怎么想他,他效忠的是晨光,与沈润没有半点关系。
    “殿下,”他轻声开口,“一共十个人,杀了七个,留了三个活口。”
    沈润皱了皱眉。
    身后,他以为正在熟睡的晨光已经坐了起来。
    沈润微怔,望向她时,她眸光清明,一点没有刚睡醒的样子。
    原来她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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