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自荥阳郡东出,旋即南下,走颍川郡,进驻襄城郡。时至七月,天气巨热无比,道路两旁,良田中种满郁郁葱葱的粮食幼苗,经常能看见百姓们在田间细心呵护幼苗。
    但凡粮食丰盈之地,必定水土优渥。荆州以东,豫州、徐州等地河网密集,土地平阔,粮食丰收盈余数不胜数。庞痤深知粮草之重身系一国税赋之差。故而下令,凡行军之人不得踩踏庄稼,否则必定严惩不贷。
    起初有些人不以为意,明知故犯,结果被庞痤当成猴子,就地斩首传示三军,士卒们顿时唯唯诺诺,再无人敢践踏庄稼。
    自豫州向西,进攻荆州,受困于地形,最直接的进军路线,便是从豫州襄城郡西进荆州南阳国。
    襄城郡的舞阳、叶县二地,乃是进攻南阳国的桥头堡,这两座城池一南一北,卡在山道口。一条潕水从舞阳以南流入豫州,在其两侧,分别是两座小型丘陵和山脉叠加地形。
    靠北边的山,属于伏牛山脉余脉,最高的山峰在六百米左右,靠南的则是丘陵和山脉叠加之地,杂乱无比。
    是故,正常的行军路线,都是沿着潕水而行,要么出荆州,要么入荆州。
    庞痤率军初来襄城郡,为站稳脚跟,选择以稳为主,分别派遣两军驻守舞阳和叶县,其余大军则暂时留在襄城。
    聂嗣先行奉命,率领本部兵马一万,进驻舞阳。夏阳悌则奉命率军一万,驻守叶县。舞阳与叶县之间距离在四十里左右,一方出事,另一方能够迅速支援,互为犄角之势。
    舞阳县不过是一座中县,城内有三千户人家,城池不大,周长不过十几里,仅有东西两座城门。因为舞阳位于两条河流交汇地带,是故渔业和农业比较发达,百姓们的日子还算能过得去。
    不过这仅仅是针对百姓而言,倘若是用于战争,则显得可笑。因为舞阳并不是一座坚城,倘若敌军强攻,聂嗣唯有率领一万人马死战方才能够守住。
    不过那样一来便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的目的是打进荆州,剿灭义阳国。而不是坚守豫州,阻止义阳王东出。
    这是两个概念!
    城头上,聂嗣顶着大太阳,四处巡逻,栾冗和崇侯翊紧跟在其身后。蔺珀和蔺琅则是满面愁容,心事重重。
    走了一会儿,聂嗣停在东城,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实际上,这一次他本意并不想过来坚守舞阳,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支兵马不过是试探叛军的棋子。倘若叛军没有进攻,那么庞痤一定会率军挺进荆州,倘如叛军先发制人,那么自己首当其冲。
    无论是那种选择,他的心情都不会好。
    “将军,昨日又有两个士卒中暑倒地了。”蔺珀脸上布满汗液,咽着嗓子说道。
    聂嗣转过身,露出一张同样布满汗液的俊脸,“情况如何了?”
    “军医已经救治,可还是腹泻不止。”蔺珀说道。
    闻言,聂嗣皱眉一叹,“今岁未免过于炎热了。”
    蔺琅在一旁道:“属下刚进城中打听一番,方才得知,豫州诸多郡县,今岁竟然滴雨未落。不少百姓家中,水井都干涸了。”
    “这么严重?”聂嗣蹙眉道:“为何朝廷那边一丝风声不知?”
    蔺珀苦笑道:“这种事情,说上去又能有什么用呢,除了让朝廷震怒,罢免太守县令,还能怎么做呢?”
    聂嗣急忙问道:“我们的水源可有问题?”
    “暂时没有,潕水的水量充足,没有大问题。”蔺珀回答。
    聂嗣颔首,转身一巴掌拍在墙垛上,言道:“我有些明白了,叛军到现在也没有露头,他们一边在观察我们,一边同样也是在利用炎热的天气消耗我们。”
    崇侯翊问道:“将军,那我们不如主动出击!”
    “不妥。”聂嗣摇头,解释道:“根据先前哨骑送回来的消息,叛军目前有五万兵马驻守在堵阳,一旦我们进攻不利,叛军便能乘机吃下我们,进而分兵进驻舞阳。如此一来,我们便失去战场主动。此后,是战是守,全在叛军,不能冒险。”
    堵阳位于南阳国内,若想进攻荆州,不拿下堵阳,后患无穷。
    栾冗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聂嗣摇摇头,咬牙道:“未得大将军将令,我们不能肆意出击,现在只能坚守。”
    蔺琅道:“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在这里白白消耗士卒的性命么。”
    “除非,叛军前来进攻我们,如此我们便能反击。”蔺珀道。
    聂嗣问道:“如何能让叛军来袭?”
    蔺珀上前两步,指着屋檐缝隙渗透过来的强烈阳光。
    “将军先前说过,他们是在利用炎热的天气消耗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聂嗣微微思忖,言道:“此计确实可行,不过敌军有五万,我们不仅做戏要做全套,而且也要为后续击败他们做好准备。”
    蔺琅瞬间想到聂嗣话中关键,说道:“将军的意思是联系叶县的夏阳悌吗?”
    聂嗣赞许的看他一眼,这就是和聪明人交流的好处,不需要他多说废话,就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不错,仅凭我们一万人马,想要战胜敌军五万人马,未免有些托大。再者,我们演的再像,也不如让别人配合我们来的真实。”
    “属下愿往叶县,为将军说服夏阳将军。”蔺珀话音刚刚落下,一名士卒奔上城头,来到聂嗣身边。
    “将军,叶县夏阳将军派人来见。”
    闻言,聂嗣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不愧是夏阳悌啊。”
    就算没有见面,聂嗣也知道夏阳悌派遣人过来是做什么的。
    堂内,聂嗣接见夏阳悌的使者。
    “典曹都尉蔡樾,见过聂将军。”来人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面容清秀,颇为儒雅。
    “蔡都尉不必多礼。”聂嗣将他扶起,问道:“巨先让你过来,可是有要事?”
    “回聂将军话,时下天气炎热,全军将士酷热难耐。夏阳将军特命卑职前来,与将军商议破敌之策。”
    闻言,聂嗣微微一叹,在堂内来回走动。
    “不瞒蔡都尉,其实我军中也多有士卒中暑。只是我们没有大将军的命令,不能擅自出击啊。”
    闻言,蔡樾面带笑容,浅笑道:“我们不能擅自出击,难道还不准敌军进攻我们吗?”
    聂嗣看了一眼蔺珀,后者会意,立马上前与其攀谈。
    堵阳。
    驻守堵阳的叛军将领名叫言汕仁,此人三十余岁,身高体壮,擅使一杆亮银枪,在叛军中颇有勇武之名。他是公子服的心腹爱将,此番因朝廷大军南下,他受命率军五万镇守堵阳,阻止酆军进入荆州。
    公子服给他的命令是只守不打,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只要熬都能将酆军熬死在襄城郡。
    可问题是,他也在熬着!
    炎热的天气不仅炙烤着酆军,同样也在针对他们。
    眼下堵阳的五万兵马,已经有不少人中暑倒下。这么熬下去,就算酆军败了,他也会失败。
    “报!”
    一声急吼,吓得言汕仁手中陶碗落地,‘啪啦’一声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水也洒了一地。
    天气炎热,他心中烦躁不已,言汕仁顿时怒不可遏,待报信兵进入大堂,他起身上前就是一巴掌,将报信兵抽的晕头转向,捂着脸吐血。
    “吵什么吵!”
    报信兵委屈,但是不敢反驳,只是小声道:“将军,哨骑发现敌军在五十里外扎营了。”
    “什么?!”言汕仁又惊又怒。
    惊的是酆军居然不顾天气炎热,强行出兵。怒的是报信士卒惊吓到他。又不是酆军攻城,用得着这么着急么。
    紧跟着,言汕仁将哨骑召唤过来,问道:“你可看清,酆军有多少人?”
    “回将军,营寨中旌旗招展,怕是不下万余兵马。”
    万余!
    言汕仁脸色一变,“酆军看样子是熬不住酷热,准备强行进攻我们。”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言汕仁命令道:“让全军将士准备好作战,你立马将消息送往宛县。”
    “唯!”
    夜色渐深,营寨中烛火通明。
    “德昂,来,饮下这杯。”郭瑕朝着栾冗举杯。
    栾冗摇摇头,“郭兄,军中禁止饮酒。”
    “没趣。”郭瑕撇撇嘴,放下酒盏,言道:“德昂,我们不过是诱兵,何须在意这些,明日就要撤退了,不用管!”
    “不行,我不喝。”栾冗直接拒绝。
    见状,郭瑕也只好自己喝下一杯,问道:“德昂,你说他们的计策能成功吗?”
    “不知道,不过总比我们继续坐以待毙要强。”
    郭瑕点点头,旋即大吼一声,“来人!”
    一名士卒掀开帐帘,快步走进来。只见他脸上裹着布巾,浑身散发着臭味。
    “你这是怎么搞得,沾到污秽了?”郭瑕捏着鼻子,紧促眉头。
    士卒无奈一笑,“将军,上千人都在更衣,难免碰上一些。”
    “行了,你赶紧下去弄吧。”郭瑕挥挥手,另一边还不忘将自己的酒壶给盖上。
    太臭了!
    栾冗捏着鼻子,无奈一笑,真亏那位蔺先生和蔡先生能想出来这种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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