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不要脸了,意思是说反正不吃饭,就可以赖着不走?
    万长老捋着胡子,缓缓道:“白风扬,我不知道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你与我们缘分已尽,从今日开始再无相干。你刺伤宋长老,放走叛徒,以下犯上,本应该废除修为再赶出去。念在你一时糊涂,又看在你父亲求情的面子上,你收拾东西走吧。”
    白风扬心中七上八下,迟疑道:“万长老肯定是我父亲的亲笔信?”
    “信纸上盖有你们白家的印戳,怎么不是?” 万长老望着他,忽又叹了一声,“当初传出你魔修一事,你父亲急怒攻心之下与你断绝关系,想必也是后悔得紧。这次既然想接你回去,也是他放下了架子。你回家之后多多孝顺他,说几句好话,给他个台阶下,也就过去了。”
    白风扬皱眉。万成彬不了解他们父子的关系,这话要是放在别人的父亲身上或许不错,但是他的父亲,可能么?
    万长老问道:“苏楚,白家什么时候派人来?”
    苏楚道:“后天,据说是白家家主亲自前来。”
    万长老挥挥手:“收拾东西吧,宋长老已经不想再看到你,大典之前赶紧出去,别耽误事情。”
    白风扬在原地立着,脑袋晕热,全部的心思却只在“白家家主亲自前来”八个字身上了。他父亲要亲自来接他,可能么?
    收拾着自己的行李,竭力心如止水,期待却像是石缝里艰难生存的种子,只要有点细雨滋润,便要控制不住地冒出芽来。
    白风扬知道自己性子太贱,就算他父亲不认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听到那句“家主亲自前来”的时候,他知道只要他父亲招招手,施舍那么一丝父爱,他还是会把什么都忘了,摇头晃脑地迎上去。
    等待中,两日缓慢而过。
    清晨被人叫醒,白风扬拖着脚上的锁链,被人带到刑罚厅。万长老历述白风扬的罪过,末了道:“念在你往年对北行有功,今日只逐出门派,从此毫无关系,去吧。”
    白风扬向祖师爷座像拜了三拜,苏楚禀道:“白家来人已经在等候。”
    明天就是大典,万成彬脑子里的事多得数不过来,简短地吩咐苏楚道:“撤了他的脚链,一直陪送到北行山脉之外,从今之后再不能回来了。”
    白风扬又低着头对万长老拜了一拜。万成彬大事上出手狠辣,心里面却最受不了这种斩不断、理还乱的生离死别,皱着眉道:“去吧,你父亲等着呢。” 转过身不去看他,只等着那锁链哗啦啦的声音出了刑罚厅,越走越远,情不自禁地轻声叹一口气。
    出了刑罚厅,却见容云想和自己教过的一群弟子们在门外站着,悄无声息地看着他走出来。往日时光历历在目,白风扬的心中忍不住有些酸楚,说道:“今日一别,不知道他日能否再会。”
    容云想深深吸一口气,笑着说:“为你担忧了一整年,好歹没有毁去你的修为,这就是天大的好事。你我能飞能跑,将来怎么就不会见面了?”
    弟子们也纷纷走上来,年纪轻点的已经掉了泪:“白师兄路上安好,他日等然能再会。”
    容云想揉了揉眼睛:“蓝师兄变了,齐师兄没了,你如今走了,咱们四个人中只剩下我一个了。” 说完掉下泪来,又笑了笑:“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今天我同苏师弟送你出山吧。” 他吩咐其他的弟子:“这两天事忙,你们别在这里站着,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吧。”
    遣退了其他弟子,引着白风扬出了山门,果不其然见到四五人在山间台阶上等着。
    白风扬远远望着站在为首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形貌普通,只是略微有些憔悴。男人临风而立,转过头来望着,白风扬不敢多看,也不敢叫出声,低下头望着地面,却又忍不住瞄向男人的深蓝长袍。
    苏楚为白风扬解开了锁链,说道:“白师兄在此,万长老派我等送他离开北行山脉,从此与北行派再无瓜葛。”
    白天复颔首:“知道了。”
    白风扬的头有点晕,慢慢跟在深蓝长衫的男人身后,胸中的暖潮控制不住地掀起来。真的来接他了,他父亲果然自己来了,不是别人假扮的。就算多年不见,心里难不成或多或少真的放不下?否则派其他人来就好了,何必要亲力亲为?
    理智上就算觉得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抓住这若有似无的父子之情,就像是拼命挽留着指缝之间的流水。
    这一路虽然长,白风扬却只觉得过了那么一瞬,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北行山脉的出口。
    容云想是个情绪容易泛滥的,握着白风扬的手哭了一阵才放开了。苏楚内敛不外露,这两年来性情也冷硬了许多,只说道:“他日再会。”
    白风扬的心思如今都在自己父亲的身上,心神不定地回了几句,把他们送走了。他转身向着等候的白天复,沙哑道:“可以走了。”
    白天复没吭声,带着人转身先行,白风扬跟在他的身后,不由自主地快步追上去,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身前不断飘动的深蓝长袍离开不过两步之遥,伸手便可以触及,他的手指动了动,迟疑地慢慢探出去,嘴唇也开始哆嗦。
    该说什么?多谢父亲前来相救?
    手指离那深蓝长袍只剩下一寸,却见白天复的脚步骤停,声音带了点怒意,高声喊出来:“北行派的人早就走了,我已经把他带来,你们都出来!”
    白风扬一时间有些茫然,动作缓慢地没有反应过来,却忽见前面不远处落下两个人,一蓝一黑,身形迅速移了过来。
    蓝止像往日一样面色冰冷:“劳烦白修士跑这一趟。”
    “你满意了?” 白天复面带怒意,隐隐带了点狰狞,“人已经在这里,我可以走了?”
    白风扬一动不动地站着。
    蓝止道:“白修士放心,蓝止今后绝不会再骚扰白修士,只不过今日的事,希望白修士不要跟人提起。”
    白天复不敢多说话,他不过是个星阶的散修,怎么敢跟这日阶和圣阶的修士做对?低声吩咐身边人一句“不许多话”,白天复转身就走,不经意扫过白风扬的脸时,神色却是微微一动。
    这种目光,有点酸痛,有点了然,是哀莫大于心死的领悟。
    他来不及多想,带着人转身离开,却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白风扬还在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如同一座披了风雪的雕像。
    深蓝的身影带着人渐渐飘远,白风扬眼中忍不住湿润起来。从山门到这里的这一段路,他感受到的父爱比这一生都要多。
    活在谎言里,总是比活在真实里要容易。
    眼角的余光瞥见身边蓝色的衣摆,左肩上忽然搭上来一只手,那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不轻不重地压着。温暖的热度透过衣衫,白风扬突然觉得此时此刻,世间之大,好歹还有个人理解他。他刚才在白天复面前都没表现出什么,这时候被蓝止压着肩膀,情绪却像是失了控一样,身体微抖,蓝止叹气道:“难受就哭出来吧。”
    白风扬的身体斜了斜,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蓝止不敢做什么,又不能推开,尴尬地用手拍着白风扬的背:“算了,有些事不能强求。”
    白风扬没出声,静静地靠着。只可惜,这软弱的情绪也只不过掌控了他片刻。
    少顷,他忽然间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一想到自己竟然趴在蓝止肩上哭,登时尴尬万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推开他转身就走。
    蓝止冷不丁被人一推,来不及生气,愣了似的望着简锵。他微微张着嘴,有些茫然,意思是他又做错什么了?
    简锵的脸色不太好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跟着白风扬前行。蓝止心中暗叫不好,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三个人谁都不说话,气氛简直不能更好,僵持着在路过的一座小镇客栈里投了宿。白风扬受人恩惠,不说句好话实在有些过不去,吭哧了半天才生硬地打破僵局:“多谢搭救。”
    蓝止今晚不想再欺负他,随口道:“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白风扬不再多说什么,心力交瘁,进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蓝止眼看简锵也要关门,匆忙跟着进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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