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雨青彳亍在走廊上,待醒过神来已经是在周蔚的房间里了。
    他麻木的抬起视线,环顾着这间冰冷得毫无人气的房间,白色的墙壁,蓝灰色成套的床上用具,床头支着一张木质相框。他走过去端起来看了看,竟是一张两人共同出席一次新闻发布会的合影,想是从哪个记者手里拿到的现场照原件。
    靳雨青这才想起,尽管都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似乎从未跟周蔚正经的合过影。他们之间相处的方式一直是周蔚处于主动位,而他被牵引着慢慢前行。有形影不离,却没有如胶似漆,更多的时间是商讨政务,之后便是做|爱。
    放下相框,转头便看到靠墙的书架上是一排排的纸质书,超乎人意料的并不是经济杂志,大多是一些关于衣食住行的生活方面的内容,最下面一行是各式各样的玫瑰育养指南。
    抽|出一本来,第一条就是行黑体小字:每天都给你的玫瑰一个吻!
    靳雨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心想这一条周蔚做得可谓是勤勤恳恳。
    抛开指南,他的目光落在角落一本硬皮脊上竟然大喇喇地印着两个金光闪闪的花体艺术字——“日记”。他当然不会认为有人会傻到在日记本上写着“日记”,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但却架不住心下朦胧的冲动,将它从书架中抽了出来。
    如果周蔚还会生气的话,那就从地狱里跳出来找他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
    映目是工整隽秀的手写体——致我亲爱的雨青。
    因一种心底明知的原因,靳雨青的眼眶突然酸涩起来,千百万根针芒刺着自己一颗鲜红的心脏。他仰头瞪着天花板,用力吞咽收缩喉咙,待那股涩意强压下去,才低下头继续
    他后退着坐到周蔚的床上,向后掀了一页。
    “雨青,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是我们分别的一年零六十三天,你仍旧没有出现在我身边,我找遍了帝国和整个世界。”
    “我手下一个百合属种的秘书生了宝宝,我才知道这里男人也是可以怀孕的,不知道等你来了以后,我们有没有机会尝试一下?如果你怕疼,我生也行。”
    “一年零二百三十天,雨青,我杀人了,一个黑道组织首领,开枪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现在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想抱抱你。”
    “两年零一天。雨青,你到底在哪里?”
    “两年零二十二天,今天是你现实世界的生日,生日快乐。”
    “两年零四十天,想你了。”
    后面这页字迹有些颤抖:“感谢上苍,你终于来了!你就是我的新历,我的元年!”
    一滴水渍溅在底色淡黄的纤维纸面上,靳雨青赶忙用袖子擦抹干净,幸亏墨迹是高分子碳,没有洇花,他嘲笑似的嘀咕道:“什么元年,分明是你的灾年。”
    他直接翻开中间的部分,雾气迷蒙的眼里看到一张没有日期的页面,口吻却已经不像日记了。
    “雨青,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这本日记,还有耐心翻到了这里,那你一定是很喜欢我了。真巧,我也爱你。后面不会再有字了,但绝不是结束,而是我们紧紧相连的一生。”
    仿佛是亿万宝藏藏在后半册,靳雨青调整了呼吸,慢慢地翻过了这页,好似后面秘藏着狮鹫守护着的无价珍宝。
    他翻过的这一页,就像翻过了与周蔚相处的这几百个日夜,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和监视质疑,到纠结防备,乃至后来的托付依靠和彼此契合……最终都结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里,所有无数种后续的可能全部戛然而止,冷寂无声。
    一切都定格在眼前嵌在被掏空的日记本中的,一个黑丝绒的圆角盒上,上方还写着一行字:“做我终生的伴侣,好吗?”
    这就是周蔚所说的,他们的一生。
    靳雨青即刻意识到那盒子里面可能是什么,但却不由自主地对即将看到的东西感到彷徨。
    他打开圆角盒,里面不出所料果然是一对戒指。
    靳雨青揪住自己的衣领,觉得胸口紧|窒得要命。这算什么,在他觉得自己可以稳赢一切的时候,在他认为胜利果实不过唾手可得的时候,上天非要跟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告诉他幻象的泡沫是多么轻易就能被击碎。他一开始告诫自己与周蔚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那些话,早就与这些泡沫消融一起了。
    怎么可能还是逢场作戏?
    不管是人造种本身的基因缺陷导致,还是一世又一世的轮回让他迷失了本我。在扮演角色和扮演自己之间,他越来越难以掌控其间的那个度。前几个世界,他好像是为了能跟周蔚回到共同的现实而努力着,以至于到了这里之后,感情泯灭无踪,他曾一度迷茫于自己坚持奋斗的目的。
    周蔚说得没错,他入戏了。
    通讯手环送进一条通知,是帝国新闻那边发来的文件。
    靳雨青拉开周蔚床头的抽屉,想借用他的智仪,一打开屏幕就发现背景是自己在花园里午睡的照片,阳光从花藤架的枝叶缝隙里渗透出来,斑驳地洒在自己的肩头,时光平和安详。
    他一怔,好长一会才找到账号登陆界面,输入密码。
    几段卫星视频记录了当时爆炸的发生过程。
    一辆熟悉的灰色悬浮车从一座新科技工厂的侧门开进去,两旁的厂房都静悄悄的,最终车子停在绿化带旁边,从后座走下来一个身着深色风衣的男人,他弯腰敲开司机的车窗,低头吩咐了两句什么。
    只消这几秒钟的功夫,突然悬浮车背后的厂房发生了爆炸,一瞬间,弥天火海就席卷了整个工厂。那弯腰讲话的男人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回,就已被爆炸势头波及,整个修长的身影湮灭在白得刺目的火光里,刹那烧成了灰烬。
    方圆之内没有任何活物能幸免,那是连金属也能融化的温度,更何况周蔚只是平平凡凡一具血肉之躯。
    靳雨青捧着那个小小的黑丝绒盒,两个定制的男士对戒并排插在凹槽里,泛着冷银素净的哑光。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半天,眼眶深处不可遏地阵痛着,抬手一摸,满指的滑湿水迹。他控制不住,那就是断了阀门的水库,决堤般的泄洪下来,不管是他睁着眼还是闭着都没办法止住,就好像那附近微小的肌肉都不受自己掌控了。
    索性不管了,任其汹涌。
    泪还流着,他却觉不到有多悲伤,只是心里空着永远填不满似的。他一边擦着流不尽的水痕,一边兀自发笑:“傻不傻,周蔚,你看看这个年代了谁还写日记?写日记就算了,还用日记求婚?”
    他摸出抽屉里一支笔,甩了甩里面的墨水,因为被泪蒙着视线看不太清,笔画有些潦草,尖锐的笔尖因为过度的用力,甚至划破了好几层纸背。
    “yes,ido.”
    扔开笔杆,靳雨青倒在周蔚的床上,狠狠倒抽了两口气。
    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范总管端着一瓶红酒走进来,踱到浑不自知的陛下面前,余光瞥了一眼摊开的日记和戒指盒。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条纹手绢,去沾他哭得一塌糊涂的脸颊。
    “陛下。”
    靳雨青闭了闭眼又睁开,视线终于对上焦点,自嘲地笑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无情?还虚伪。人活着的时候,我犹犹豫豫不知道珍惜,现在死了又兔死狐悲惺惺作态。”
    “没有,不是的,陛下。”范总管有些哀叹地轻声道,“小赵年轻气盛,他说的话您不要往心里去。”
    靳雨青扭开头,把脸埋在周蔚的枕头里。
    范总管是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一路走来的,他们之间试试探探了那么久,狠话、情话都说过,好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热乎劲儿还没过去,人就变凉了,要是这时候还说什么“节哀顺变”,那未免也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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