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让他们等待多久,殿门很快被打开。
    身穿白袍,面含笑意的白无常就站在门外。
    他双手笼在袖子里,扬声道:“时辰已到,诸位随我入殿,觐见判官大人吧。”
    “切忌,判官殿中不可喧哗。”
    判官!
    董万民心头一惊。
    他脑海中下意识的便浮现起了那天镇压诅咒之门,一剑斩掉鬼王的红衣神灵。
    老人们这会儿也行动起来,按照年龄的长幼排好队伍,跟在白无常的身后。
    董万民自然排在首位。
    一群人穿过了诸多建筑,也见识到了许多面貌狰狞,气息恐怖的鬼神。
    只是,这些鬼神在看到白无常时,都连忙弓腰行礼。
    而白无常也只是淡淡的点头,便率领众人继续前进。
    很快,一尊朱红色的大殿出现在前方,大殿上的牌匾,书有“通判”二字。
    白无常快步向前,站在门口,朝着里面拱手道:“大人,皆已带到!”
    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那便全都请进来吧。”
    白无常点点头,侧身站在门口,对着老人们的魂魄笑道:“诸位,请进吧。”
    董万民犹豫少许,还是带头走了进去。
    其他老人们自然跟在后面。
    大殿之中,几十尊身穿铠甲的阴兵矗立,淡淡的煞气弥漫在周围。
    无数桌案摆放在殿堂中间。
    桌案上放着几张白纸,一根墨笔。
    而在大殿的尽头,一尊身穿红衣,气息威严的身影端坐。
    他头戴冠冕,脸庞被垂下来的珠帘遮住,看不真切。
    两尊面容青红,神色狰狞的将军分别侍立在左右。
    白无常这会儿也走了进来,站在红衣神灵的旁边,朗声道:“诸位行礼。”
    董万民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弯腰:“拜见判官!”
    其他老人也有学有样,朝着主位上的神灵行礼。
    “免礼。”
    秦宇的目光透过珠帘落在那群老人身上。
    他们的魂魄都被浓郁的功德金光缭绕,说明这辈子做了无数好事,救了不少人命。
    而董万民在其中,最为显眼。
    如果说,其他老人身上的功德金光,只是夜空中的星辰。
    那董万民,绝对算得上是正午的太阳!
    如此贤德之人,哪怕是与城隍之位无缘,将来死后入了地府,秦宇也会想办法,册封他一个职位。
    “落座吧。”
    眼看着众人直起腰来,秦宇淡淡开口:“桌案之上刻有名讳,找到你们自己的名讳坐下便好。”
    “白卷之上的题目,随心而答,遵从自己的本心。”
    “天亮之前,便要停笔,我会赐下路引,让鬼差们送尔等回去。”
    一群老人虽然心里有百种疑惑,但那位判官身上的威压,实在是太重了,因此压根就没有人敢多言,都低着头寻找自己的座位。
    董万民很快便寻到了自己的名字,居然在第一排。
    只可惜,就算离得最近,他也依然看不清那判官的模样。
    将打探的心思都散去,董万民坐在凳子上,拿起毛笔,看向面前的纸张。
    上面陈列着许多题目。
    而第一题,只有八个字。
    《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轰!”
    董万民只觉得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整个人彻底愣在了原地。
    甚至提着毛笔的手都在颤抖不停,眼神呆滞,六神无主。
    如果不是魂魄的话,那么他此刻浑身的衣服,恐怕都要被汗水浸透!
    不仅仅是他,后面那些老人,一个个全都呆若木鸡。
    双眼睁大,满脸难以置信之色。
    仿佛看到了什么能够颠覆他们世界观的东西。
    有几个老人甚至诚惶诚恐到惊呼出声,手中的毛笔也没抓稳,落在了地上。
    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于那八个字!
    他们的年龄都在六七十岁往上,可谓是见多识广。
    各种民间传说,古代神话,这群老人自然都是有所了解的。
    而当看到这八个字时,所有老人脑海中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一个故事。
    传说,古代有个书生,某天入睡之后,突然梦见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殿堂宏伟,气势威严,上面还坐着几尊身影,看不清面目。
    他面前放着一张考卷。
    考卷的开头,便是八个字。
    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那位书生提笔书写,填出答案。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这个故事,有一个名字。叫做……选城隍!
    也难怪这群人大惊失色。
    活了几十年,早就已经波澜不惊,看淡了生死,这一刻却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他们所料不错的话,他们自己现在就成了故事里的那位书生!
    只不过,书生是故事,他们却是真实的!
    换句话说,他们这群人里面,或许有一位,即将成为川源城的城隍!
    所有老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董万民,实在是因为这位董老履历太过于辉煌了,在川源城,几乎可以说是万民爱戴。
    董万民自然也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
    但最让他紧张的,并不是那群老人,而是他能感觉到,最前方,那尊红衣判官也将目光投注到了他的身上!
    这让董万民不由得感觉到如芒在背,心慌意乱。
    幸好,那尊判官看了几息之后,便移开了眼睛。
    威严的声音响起:“时辰已到,开始考题吧。”
    哪怕心中有万分惊诧,但事到临头,董万民还是提起笔,开始作答。
    城隍!
    若是自己成了城隍,是不是也能掌握可以随意灭杀鬼祟的力量?
    到时候坐镇川源城,便可以守护一方安定。
    百万子民,都不用再担忧被厉鬼残害!
    想到此处,他的念头不由得坚定起来,哪怕是再被那位判官注视,也能保持平静。
    桌案后面,秦宇微微点头。
    起码在心性上,这个董万民是过关了。
    除了第一题骇人听闻之外,剩下来的题目,倒是实际许多。
    都是关乎于地府的统治。
    譬如亡魂的安排,苍生香火愿力如何处理,尚善罚恶应该有何限度,有鬼物作乱当如何决断。
    一桩桩,一件件,对于董万民来说,都十分轻松。
    他身为驭鬼衙的负责人,坐镇川源城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对这些东西烂熟于心。
    压根就不用怎么思索,便可以给出最合适的应对方法。
    只见大殿之中。
    其他老人,有的皱眉沉思,有的面露纠结,唯有坐在首位上的董万民,埋着头奋笔疾书!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流逝。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大殿之中,那些篝火陡然熄灭。
    虽然没了火焰,可是殿内依然十分明亮。
    数十尊身穿铠甲的阴兵走了下来,每位阴兵负责一桌试卷。
    而那些老人则同时站起,再度排成一列,朝着最上方的那位红衣神灵行礼。
    “时辰已到。”
    秦宇悠悠开口:“诸位可以回去了,谢必安,你遣鬼差去相送。”
    “是。”
    白无常拱手,从秦宇面前的桌案上拿起一叠路引,然后便走下高台,站在那群老人面前。
    “诸位,随我来。”
    很快,众多魂魄就被引领着,再度来到了鬼门关处。
    几十尊鬼差,已经牵好了纸马在此等候。
    白无常挨个派发路引,并且出声嘱咐道:“诸位,今日之事回去后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地府戒律在此,莫要违背。”
    “否则,惹得判官大人发怒,可是会有祸事的。”
    “诸位的试卷,判官大人会亲自批阅,你们回去之后安心生活便是。”
    “七日之后,如果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便是落榜了。
    说到这里,白无常微微一笑:“但无论如何诸位也不必担心,你们都有功德在身,哪怕做不成城隍,将来阳寿耗尽入了地府,也会受到优待。”
    这些老人接下路引之后,全都对白无常拱手行礼,然后才在鬼差的牵引下,挨个走出鬼门关。
    轮到了董万民时白无常却突然挥手,让那两名鬼差回去。
    “谢大人,您这......”
    董万民有些惊疑不定。
    之前在大殿中考试,红衣判官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因此董万民才晓得,眼前这位白无常果真与神话中一样,名为谢必安。
    “董公。”
    白无常对着他和善一笑:“我当时就站在大人身旁,你的试卷我看过一眼。”
    “再加上你身上,如此厚重的苍生愿力与功德金光,即便将来当不了城隍,地府正神之中也必然有你的席位。”
    “说不准将来某一天,咱们两个就算是同僚了,所以这次我亲自送你返回人世。”
    听到这话,董万民心中微微一惊。
    但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拱手说道:“那就麻烦谢大人了。”
    由于是白无常亲自相送,不可能给他牵马,因此,回去的时候,两人便是步行。
    在即将离开地府之时,董万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鬼门关。
    巍峨城墙拦住了所有视线,身穿铠甲的鬼兵,宛若雕塑,静静矗立在城门口。
    而在那城墙之上,隐约能看见身高百丈的巨大身影在晃动。
    他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今天晚上所经历的种种一切,光怪陆离,如梦似幻。
    “董公?”
    白无常在前面催促:“天就要亮了。”
    “来了!”
    屈景明回头:“谢大人,咱们走吧。”
    川源城,医馆。
    这会儿是早上五点多。
    月亮逐渐隐没,天色慢慢放亮起来。
    走廊中已经看不到什么人。
    只有项婕,依然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专心致志的查看着手中资料。
    她已经坐在这儿一整夜了。
    “项婕队。”
    一个驭鬼者走了过来,手中提着袋子:“我给您买了早餐,吃点吧。”
    “嗯。”
    闻着食物的香味,项婕不由得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来,竖起懒腰,打算驱散一夜的疲倦。
    不过,就在她懒腰竖了刚刚一半,整个人却突然呆住了。
    她目光死死的盯在楼梯处,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东西。
    那驭鬼者回头看了看,楼梯处空无一物,只是有一股子莫名的寒风吹来。
    “靠边!”
    项婕突然开口。
    “什么?”
    那驭鬼者还没反应过来。
    “贴着墙站!”她厉声呵斥。
    年轻的驭鬼者被吓了一跳,但还是下意识的背靠墙壁。
    黎明前的黑暗中,两尊身影,逐渐浮现出来。
    当然,只有动用了鬼物之力的项婕能够看见。
    其中一尊,自然就是回来的董万民。
    而另一尊,白衣白帽,面带微笑,身上释放出一股令她恐惧的气息。
    白无常!
    将级之中,也绝对属于巅峰的存在!
    “董公。”
    白无常轻声道:“便送到这里了,我还要回去向判官大人复命。”
    董万民连忙拱手:“大人慢走。”
    “嗯。”
    白无常微微点头,眼神略过项婕,便转身离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中。
    “董老!”
    眼看着白无常离开,项婕终于敢出声。
    “待会再说。”
    董万民看了一眼即将亮起的天空,急匆匆回到病房,重新躺在了床榻上,与自己的躯体相合。
    时钟正好指向了六点钟。
    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落在了脸上。
    董万民缓缓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他看着推门走进来的项婕,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项婕丫头,老夫昨晚,游历了一趟地府!”
    哪怕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对方就这么当面讲出来,项婕还是感觉自己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活人游历地府!
    接下来,董万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要详细记录下来,然后列入最高级档案!
    “董老。“
    项婕做好准备,期待的看向面前老人:“您说吧。”
    “倒也不用太饱含期望。”
    董万民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摇头道:“我这次,的确去了一趟阴曹地府,亲身走过了黄泉路,踏过了鬼门关,还看到了诸多地府神灵,以及那位红袍判官。”
    “只不过……详细的东西,我无法对你们说。”
    项婕柳眉微微皱起,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指,指向脚下的地面:“下面不允许您透露?”
    “对。”
    董万民脸上浮现出惭愧之色:“唉,万年难遇的机会,老夫明明知道一些东西,却碍于条律,不敢多言。”
    “我只能对你们讲一些有限的东西。”
    “项丫头,接下来我所说的名字,你要牢牢记下。”
    眼看着项婕拿出纸笔,显出认真倾听的模样,董万民才缓缓开口,接连报出了十几个名字。
    “这些都是川源城内,德高望重的老人。”
    “你们派人去暗中盯着,但千万不要打扰到他们的正常生活。”
    “七日之内,会有一位老人去世……当然,也包括了我。”
    “到了那个时候,有些东西或许就可以告诉你们了。”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董万民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他绝不是贪图奖赏,毕竟,自己已经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阳世的奖赏再丰盛,也没有半点意义。
    这位老人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川源城,因此,他只想趁着自己临死之前,帮助鬼者们,多了解一些秘密。
    或许将来,应对灾劫时,就能多一分把握,少战死几个人。
    “七日之内,会有老人去世?”
    项婕凤眸微微眯起,面露沉思之色。
    她心思百转:“阳寿未尽,地府便请这些人的魂魄前去。”
    “最重要的是,这群老人都是城中有名的良善人家,行善积德无数。”
    “如今,更是会有人在七日之内丧生,结合那些流传下来的地府神话……”
    项婕突然瞪大眼眸:“难不成,会有老人.....被册封地府神职!”
    她自己都因为这个推测出来的想法,而心绪难平。
    凡人,也能在地府之中任职?
    如果事实真的如同她推测的那样,那以后,除了驭鬼者之外,宏兴很有可能会出现另一条能够抵御厉鬼的路!
    积攒功德,幽冥封神之路!
    而且这条路强大无比,看不到尽头!
    虽然心头震惊,但为了保险起见,项婕并没有将自己的这些猜测,当着董万民的面诉说出来。
    只是将之详细的写在卷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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