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本次郎看着野原拳儿,他在等待野原拳儿继续汇报。
    然后他就看到野原拳儿闭嘴,并且就那么的昂着脑袋看着他。
    两人就那么的大眼瞪小眼。
    三本次郎很快便读懂了野原拳儿那姿态和眼神的意思:
    请您夸我。
    三本次郎气炸了。
    他向来是不吝啬夸赞和奖励属下的,不过,这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到他的认可和欣赏。
    现在的问题是,野原拳儿所汇报和讲述的内容可以说是非常专业化,需要专业的技能知识的储备才能够第一时间理解和消化。
    是的,是第一时间理解和消化。
    三本次郎并非蠢笨之辈,虽然他不是那种孜孜不倦追逐新技术、新科学的年轻人,但是,以他的聪明才智,他仔细思考后是能够看明白其中的重要意义的,只是这需要时间。
    而现在,野原拳儿的这种态度,或者说是这种沟通交流方式,着实是令三本次郎不喜的,这不是为难他这个‘中老年人’吗?
    ……
    “使用了两种不同的指法。”三本次郎看着野原拳儿,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他内心非常不爽利,但是,三本次郎还是压抑了自己的怒火。
    只是,这问话的语气实在是有些生冷。
    野原拳儿并没有意识到课长此时此刻的语气背后蕴含的情绪,他只是感觉无奈,碰到这么一个对新技术不理解,不敏感的长官,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心累。
    “课长,你想一想,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或者是需要用两种不同的指法来发报?”野原拳儿说道,他试图以循循善诱的方式来启迪三本次郎。
    三本次郎就那么的看着野原拳儿,如果眼睛会说话,野原拳儿应该能读懂课长眼中所表达的意思:我不需要去想,我只需要知道答案!
    野原拳儿看着三本次郎那沉默的眼神,他不禁皱眉,然后,下一秒钟:
    啪!
    “巴格鸭落!”
    三本次郎一巴掌下来,直接将野原拳儿抽懵了!
    野原拳儿捂着脸,怔怔地看着课长。
    他不明白课长为何突然发疯打人。
    “混蛋!”三本次郎终于是出离愤怒了,他指着野原拳儿的名字,怒骂道,“野原,你要记住,我是长官,是统管一切的长官,我不需要知道很多技术性的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结果,告诉我某个技术性问题所代表的含义,以及指向性就可以了,你明白吗?”
    野原拳儿沉默,或者说还处于发懵状态。
    “对于这种技术性的,专业性很强的事情,我不需要什么都懂,我只需要能够做到根据你汇报的结果,正确的、及时的统筹安排,加以利用,这就可以了。”三本次郎看着野原拳儿,冷冷说道。
    他看到野原拳儿还是懵逼状态,气愤说道,“混蛋,愚蠢的家伙,你不要用你那狭隘的技术人员的脑袋来思考长官的所作所为。”
    “可是,课长。”野原拳儿开口了,他说道,“倘若你能够理解并且掌握更多专业性的知识,岂不是更好?”
    三本次郎气坏了,他狠狠地瞪了野原拳儿一眼。
    “我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学习这种复杂且专业的知识。”三本次郎说道。
    听到三本次郎这么说,野原拳儿心中的不满,以及刚才挨了一嘴巴子的愤懑竟是瞬间消失了:
    课长太笨了,他学不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是能够理解课长的,从小到大,野原拳儿的功课都是名列前茅的,他很能够理解那些愚笨的同学面对复杂的功课的时候的那种无力感觉。
    “哈依。”野原拳儿向三本次郎深深鞠躬,“是属下的错,属下考虑问题不够全面。”
    三本次郎点点头,他很惊讶野原拳儿这个榆木疙瘩脑袋一般的技术性下属,竟然开窍且认识到错误,这令三本次郎竟有一种很欣慰的感觉。
    “直接说答案。”三本次郎说道。
    “一般而言,发报的指法就好像是一个人说话一般。”他对三本次郎说道,“对方可以通过指法来确认对面发报的是不是本人,这就好比课长你打电话给我,我接到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就能知道电话那头是不是课长本人。”
    野原拳儿提醒自己尽量用更加通俗容易理解的方式来向三本次郎汇报。
    ……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三本次郎点点头,“指法在发报中有相对唯一性,这个人使用了两种指法,就好比是打了两个不同的电话。”
    他看着野原拳儿,说道,“所以,你怀疑这个人是分别向两处发送了电报。”
    看到三本次郎明白了,野原拳儿非常高兴,他露出开心的样子,“是的,课长。”
    他意识到确实是自己的不对,是他之前汇报时候讲解的不够通俗易懂,是他没有能够及时发现课长的笨拙。
    然后看到自己的新‘教学’办法有效果了,野原拳儿的心中是殊为高兴的。
    ……
    当解决了技术性、专业性的困惑后,三本次郎的狡猾、老辣的特工思维立刻发挥了作用,他立刻明白野原拳儿此次的发现是有着重大的意义的。
    “所以,这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向两处分别发报。”三本次郎说道,他再度确认最关键的问题,“可以确定是向不同的地方分别发报吗?”
    “从技术角度,可以确定。”野原拳儿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他的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胆且很有可能的猜测:
    “倘若我以此来判断,这个人是服务于两个势力的,从技术角度来看,是否可以支持这个判断?”他问野原拳儿。
    “属下只能确认这个人是向两个地方发报了,至于其他的分析判断,属下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无法提供更多的意见。”野原拳儿说道。
    听到野原拳儿这么说,三本次郎并未生气,反而满意的点点头。
    此时此刻,他竟有些欣赏野原拳儿的这种技术性人员的执拗态度了。
    “很好,野原,你这次的发现有重大的意义。”他拍了拍野原拳儿的肩膀,“请继续努力,持续关注可疑电台。”
    “我期待着电讯特别研究室在将来取得更大,更直接的战果。”三本次郎微笑说道。
    “回去吧,会添皇陛下更加努力的工作吧。”
    这是野原拳儿难得的获得课长如此夸奖,他非常高兴。
    “哈依!”野原拳儿看课长的绿豆眼都觉得是那么的亲切了,他心情激动,说道,“课长,你实际上也很聪明的。”
    说完,野原拳儿向三本次郎鞠躬敬礼,转身离开。
    三本次郎有些错愕,他被野原拳儿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些摸不清头脑。
    然后,聪明的三本次郎略一思索,再三琢磨,他有点明白了。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脸色铁青,骂道。
    方才对这个技术性下属的欣赏和好感,立刻荡然无存,“愚蠢的家伙!”
    ……
    虽然心中对野原拳儿很不满,不过,对于野原拳儿通过发电报之人的指法变化所获得的发现,三本次郎还是非常认可的。
    服务于两个势力?
    三本次郎沉思着。
    不,或许需要更改一下用词,不是‘服务于两个势力’,会不会是:
    此人是双面间谍。
    或者说,这个人是某一方的人,然后他又奉命打入了另外一方?
    基于这个思路,三本次郎继续思考。
    重庆方面,红党。
    这是上海目前最大的两股反日势力。
    此人是红党人的,然后又打入了国党方面?
    亦或是,这个人是重庆方面的,然后又打入了红党方面?
    三本次郎觉得都有可能。
    三本次郎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我是三本次郎,派个人去把千北原司接过来。”
    ……
    大约半小时后,千北原司急匆匆赶到。
    “叔叔。”千北原司急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三本次郎将野原拳儿的发现,以及他方才所分析思考的可能性告知千北原司。
    “我基本同意叔叔的分析。”千北原司思索片刻,点点头说道,“这确实应该是一个双面间谍。”
    他思忖说道,“此人先向某处发报,然后又向另外一方也发送了电报。”
    “基本同意?”三本次郎看了千北原司一眼,他是了解自己这位世侄的,千北原司这么说,这说明千北原司是有其他不同的看法的。
    “说说你的其他想法。”他对千北原司说道。
    “我的考虑是,这人是双面间谍,这应该是确凿无疑的,不过,也许并不仅限于红党与重庆方面之间。”他对三本次郎说道。
    “这个人的身份是有很多种可能的。”千北原司说道,然后,他又继续深挖,继续发散思考。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是国党,然后这是一个中统安插在军统的间谍,亦或是军统安插在中统的间谍?”千北原司说道。
    三本次郎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千北原司的这种分析,看似有些荒唐,实际上反而是破有可能的:
    重庆内部是矛盾重重的,就以中统和军统来说,以这两家之间的矛盾来说,互相向对方安插间谍,这很合理。
    看到自己的分析得到了三本次郎的认可,千北原司的情绪更加振奋,基于这种发散思维,他的思绪更加弥散:
    “不仅仅如此,这个人还可能是为各国在沪的势力所服务的。”
    “譬如说,这个人是为花旗国服务的?”
    “譬如说,这个人是为英吉利人服务的?”
    “譬如说,这个人是受雇于德国人的?”
    “譬如说,这个人也可能是苏俄的间谍?”
    “甚至于,我们也无法排除这个人是帝国内部的老鼠,是红色国际在帝国衍生培养的毒瘤的人?”
    “甚至于,这个人也许不仅仅是双面间谍,这个人也可能是多面间谍。”千北原司说道,“在上海,确实是有不少为多个国家,多个势力同时服务的间谍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道,“或者,也可以称这些人为情报贩子。”
    三本次郎皱起眉头,本来他觉得已经有些看破迷雾的,现在经过千北原司这般分析,却似乎这雾气更大了。
    不过,三本次郎却也不得不承认,不愧是优秀的千北原司,他的这番分析更加深入,更加全面。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三本次郎点点头,“不过,经过你这么一分析,事情反而似乎更加冗杂了,更加无法确定这个人的具体身份了。”
    “不。”千北原司摇摇头,他对三本次郎说道,“叔叔,虽然我确实是分析了这很多种可能的存在性,但是,具体到细节上,我还是有倾向性的。”
    “那就说说你的这种倾向性。”三本次郎微微颔首,说道。
    “我比较倾向于这个人是红党安插在重庆方面内部的地下党。”千北原司说道。
    “为什么不可能是重庆方面安插在红党内部的间谍?”三本次郎闻言,略一思索,问道。
    “可能性不如前者。”千北原司摇摇头,说道。
    “说说理由。”三本次郎说道。
    “相比较而言,红党打入国党内部,比之国党安排人打入红党内部,他们更加成功。”千北原司沉吟说道。
    他看着三本次郎,“叔叔,我最近在研究中国国党与红党之间的斗争厮杀,确切的说是情报战场上的厮杀。”
    “支撑我判断这个人更可能是红党打入国党内部的判断的原因,或者说是诱因。”千北原司对三本次郎说道,“我此前曾经深入研究了红党的‘黎明事件’。”
    ……
    三本次郎自然知道千北原司口中的‘黎明事件’指的是什么:
    红党黎明叛变,此人掌握了红党中央的大量机密,甚至可以说,红党所谓之中央在上海的全部领导人的名单、住址都在黎明的脑子里。
    国党获得了一举歼灭红党之中央的绝佳机会。
    然后,此等天赐良机,竟然被红党安插在国党内部的地下党给瓦解了——
    薛应甄身边的绝对亲信,竟然是红党的人。
    “我在想,对于红党来说,当初那么复杂、被动的形势下,他们都能够在国党内部安插那么高级别的地下党。”千北原司说道,“现在他们所谓的国红合作,红党想要安插人手在国党内部,岂不是更加便宜?”
    三本次郎陷入沉思之中。
    千北原司的这番分析,看似有些过于主观了,因为国红合作,国党向红党安插人手同样也更加便宜的。
    不过,三本次郎还是倾向于认可千北原司的这种分析判断的。
    “也许,我们关注的这个人,并非是国红二次合作后的产物,从时间上来说,略显勉强。”他露出认真思索且严肃的表情,说道,“钉子,也许很早就xie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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