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园路1136弄31号。
    程千帆从车上下来,他就那么站在车边,抬头看面前的这幢建筑。
    他的脑海中有许多关于这座建筑的资料。
    此府宅原系国府交通部长王兴义的住宅。
    它建造于民国二十三年,有十一亩之多,总造价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万银元。
    程千帆从东亚同文学院毕业后,曾考入国立同济大学,随后在民国二十二年的时候,十八岁的他‘瞒着"祖父报考了中央陆军军官学校,考取步兵科第十期,被分入第一总队。
    在陆军军官学校的时候,那位王部长在愚园路的这处豪宅曾经引得南京报端议论纷纷,上海方面甚至有小报记者潜入王公馆,勘查拍照。
    而在履职巡捕房后,程千帆在证件科的时候工作轻松,闲暇之余常常到档案科闲逛,对于上海滩很多知名府宅都‘颇为熟悉"。
    譬如说眼前这‘王公馆",程千帆的脑海中就有各种详尽数据。
    此府上据说有大小各式房屋有三十二间。
    从外观来看,整个建筑为四层钢筋混凝土结构,屋顶主体部分为四坡顶,正面有老虎窗。
    建筑的东部比西部大,主楼分中、东、西三部分。
    中部前面凸出呈圆弧形,东西两部分对称布置成四十五度折角,富有变化。
    只从外观以及掌握数据,程千帆便得出了结论:
    此处易守难攻,想要从外面攻破此钢筋混凝土大楼诛杀女干邪,根本不可能。
    可惜了。
    他摇摇头。
    「可惜什么?」楚铭宇看了程千帆一眼。
    「看着这庭院深深,小桥流水,不禁想起王部长当年与保小姐那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程千帆说道,「豪宅依旧,斯人不在……」
    「他们不愿意追随汪先生,跑去重庆那穷乡僻壤啃泥巴,有什么可惜的?」楚铭宇瞪了程千帆一眼,「一会见了汪先生,可不要再说这种话。」
    年轻人,就喜欢谈情啊爱啊的。
    「是。」程千帆说道,他的眉眼可见流露出欣喜之色,「汪先生大业将成,只是想一想就令人期待啊。」
    ……
    即便是作为楚铭宇的随从,程千帆依然接受了负责‘汪公馆"的保卫工作的七十六号特工的搜身检查。
    是的,原国府交通部长王兴义先生的‘王公馆",现在是汪填海的汪公馆,想必这宅子若是有灵性的话,也会痛苦作呕的吧。
    程千帆看了一眼主楼,外墙面均为褐色水泥浇铸的墙砖,看上去古朴文雅。
    「程总,请。」
    程千帆微微点头,大步跟上楚铭宇的脚步。
    整个汪公馆楼内通道弯曲,上下贯通。
    房厅、客堂均用东方传统艺术装饰,室内配以彩绘壁画。
    室内四周均用柚木护壁,程千帆看了一眼,还触手摸了摸,他确定这柚木护壁是有一定的挡手枪能力的。
    ……
    「现在中日两国之和平谈判,已经取得长足进展,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并且期待,从此以后,中日关系开一新纪元。」汪填海面上是认真的笑容,朗声说道。
    程千帆随同楚铭宇刚刚进入一楼客厅,就听到汪填海的讲话声,这位汪先生的声音顿挫有力,且听起来情绪颇高。
    「楚秘书长,汪先生在接受‘上海每日新闻"和‘中华日报"的联合采访。」陈春圃在楚铭宇的身旁低声说道。
    楚铭宇点了点头,随
    即在一旁等待。
    陈春圃与程千帆点头致意,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不错,看到程千帆在神态认真恭听,他心中暗暗点头。
    ……
    「汪先生,能具体说说吗?」一名记者举手说道。
    程千帆瞥了这名记者一眼,这是一名身材瘦削,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子。
    此人在提问的时候,似是会下意识的推一推金丝边眼镜。
    程千帆眼力很好,他在观察此人:
    这人推眼镜的动作,似乎并非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而是因为——
    不舒服。
    这个眼镜,这人戴着不舒服。
    程千帆心中一动。
    眼镜对于近视者来说,就是他们的眼睛,是他们最熟悉的随身物品,甚至说是身体的一部分也不为过。
    眼镜自然是要戴着舒服,这是最基本的道理,尤其是对于这些汪伪记者而言,他们不差钱,是不会因为囊中羞涩而忍受眼镜的不舒服的。
    除非——
    这副眼镜不是其惯用的。
    甚至只是临时借用?
    借用来做什么?
    遮掩身份?
    这实际上不是近视眼镜,是平光眼镜?
    亦或者让自己更有文化气息,更能够收敛自己本来的气质,更像是一名记者?
    程千帆在心中捉摸着,他眼中的认真表情依然。
    ……
    「中日两大民族从光明大道携手前进,各爱其国家,并互爱其国家,各爱其民族,并互爱其民族,***及领土,彼此互相尊重;军事,经济,文化,各方面,彼此通力合作。
    以期增进两国间的共同福利,同时并即以保持东亚的永久和平。」
    汪填海点点头,很有风范的环视了一眼,继续说道。
    「中日两国做朋友是自然的,正如国父孙先生所说:‘中日两国,无论从何方面着想,均宜携手协力进行"。
    以前所以不能携手协力进行,两方面都有过失,因而酿成三年有余以来的痛心现象。
    我想每一个殉难的人民,阵亡的将士,在将死的时候,心里怎样想呢?定然不愿看见中国之沦亡,定然也不愿看见中日两国之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定然愿意看见中日两国有恢复和平,共存共荣的日子。
    我想全国以内,每一个人民,每一个将士,当忍着痛苦的时候,定然也是同此思想的,即在重庆方面被压迫的人民心里头,真正的呼声,定然也是如此,不过叫不出来便了。」汪填海面对记者,显得谈兴很浓,他讲话的时候喜欢用手势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甚至——」汪填海提高声音说道,「主张抗战到底的人们,亦何尝不愿意有看见中日两国恢复和平共存共荣的日子,不过以为这日子不会到来,或者到来之时期尚早而已。」
    他的手势一挥,「如今中日两国恢复和平,共存共荣的日子,已经到来了,大家应该一心一德,来担负这划时代的工作。」
    程千帆面带崇敬的微笑,双手似是在忍着那情不自禁的鼓掌。
    他的内心则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
    中华五千年以来,厚颜无耻、数典忘祖之辈,此堪为第一人也!
    ……
    引起程千帆注意的‘上海每日新闻"的那位记者请汪填海讲述和平建国路上的感受。
    「我还记得二十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我由重庆飞到昆明时候,云南省政府龙主席问我道:‘我闻得这次交涉,日本允许于停战之后二年以内撤兵完了是吗?"
    我答‘是的&qu
    ot;。
    龙主席道:‘能快些更好。"
    我答:‘我也是这样想。"
    龙主席道:‘盼望汪先生到河内后,更加努力,能快得一些是一些。"」
    汪填海喝了一口茶水,露出感慨之色,「这句话是在二十七年十二月十八日说的,如今是二十八年年底了,整整的满二年了。
    假使当时我的艳电能够得到重庆方面的采纳,那么到了今日,撤兵应该已经进行过半了啊!同胞们!」
    汪填海情绪激动,他抬起手臂,大有声嘶力竭之态,「全国同胞啊!你们替我想想,我怎能不痛心?我怎能不着急?
    我所以不能不冒着千万辛苦千万危险,来提倡和平***建国运动,其原因在于此。」
    说着,他摇摇头,叹息,「想必龙主席等党国诸君现在也一定很后悔,后悔没有跟随我一路走来,不然和平之光早已披洒华夏大地……」
    「恐怕龙主席若是听得你这般三番提及,他现在恨不得手刃你。」程千帆心想。
    他开始激动的鼓掌,眼眸中满是激动之色,甚至眼眶都红了。
    这掌声惊得汪填海以及记者们看过来。
    「汪先生太不容易了。」程千帆红着眼眶对看过来的陈春圃说道,「愚昧世人多误解先生,若没有坚韧之决心,岂有今日之和平。」
    汪填海看了一眼程千帆,面含微笑对这个被自己的讲演所感动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总之,我们收拾时局,要从大处着想,从远处着想。
    和平救国之路,不是计较一时的便利,不是计较一事的便宜,而是从中日两国永久亲睦,东亚永久和平着想。
    至于东北四省,本来是中国领土之一部份,然自九一八至现在,已经十年了;在这十年中,事实之推移,是人所共见的。」汪填海振臂说道,「土地换和平,这是可以做的,东四省将成为中日和平的象征之地,是和平之地,是荣誉之地。」
    程千帆只觉自己心中恨意已经填满胸腔。
    看着这位原国党副总裁在此大放此厚颜无耻厥词,他只觉得这房屋里的空气都是臭的,臭不可闻!
    他鼓着掌,声音都有些哽咽,「汪先生不负孙先生重托,中华有汪先生,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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