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使团急匆匆离开了哈密。
    倒不是有谁故意不给他们名册,而是在哈密人口纳入卷宗之时,魏村杨村的许多人藏匿着人口。
    两村是有大地主的,如今被军屯的一部分土地便是两村所有,如今山地种上了玉米,山下平地种麦子,其中还有一部分山地种上洋芋,今落雪之日,尚可见玉米茬儿、土豆苗子,乃至于连片麦田阡陌交通。
    有地主,则必定有人口隐藏,这是这个时代不变的现状。
    小郡主站在城头看着吐鲁番使团如狼奔豚突,回头吩咐道:“老罴营即刻出击,绕过敌军斥候,在吐鲁番西侧埋伏。”
    黄金虎领命,旋奇怪请教:“为何在西侧?”
    那可是要绕数十里路程的!
    小郡主说道:“卫央将吐鲁番杀得军心尽失,民心只怕也早已无奋战之心,今冬要彻底吃掉吐鲁番。此外,他应当也安排了人手,马黑麻必逃,我军自西门杀入,可更令马黑麻父子的大军顾此失彼,防止他们烧毁吐鲁番城。”
    而后又吩咐:“我已命陈、白二人前去寻找,一旦消息传回,确定吐鲁番之西尽为他所有了,我们便须一鼓作气,拿下土默特。不过你们要注意,马黑麻父子倘若以举城为质,须不惜代价,尽快消灭他们。”不过很快又笑道,“倘若他们肯留在境内,那反倒成了最好机会。消灭这一股,震慑察合台,西域当有数年安定,我们积蓄扫平西域的实力的。”
    老罴营即刻出发,自北侧绕道吐鲁番。
    小郡主又命镇戎军主力随时待命,而后询问道:“阳明先生还在吗?”
    一个副总兵笑道:“看是着了迷了,本想求见细盐之造,那冯娘子好生豪横,看可以,想查探机密居然不准,又给了他至今尚未有端地的水泥法,这先生守着一间屋子,在五个高手的监视中,反倒安心钻研起了学问,真是奇哉怪也。不过,这厮到底是朝廷的人,他今接受了诸路巡按职,我们当防范。”
    哪里用。
    “冯芜可不是愿意把好东西给人看的主儿,她呀,呵呵。”小郡主轻笑不已,显然不怕王守仁学去最机密的本事。
    不是不能教,而是如今不能教。
    安百总在旁边候命,忽的惊奇道:“卫兄弟怎知马黑麻给的就是扈从左翼呢?他就不怕人家行李代桃僵之计吗?”
    嗯?
    这倒是一个提醒众人的话语。
    小郡主思虑,以卫央的性格,他恐怕是根本不信的,于是道:“我自去探察,你们随时准备罢,记着这次的指挥是他,我们定要将他逼上侯爵,若不然,这人尝尝转身就跑,我可不想放过他。”
    一群人面色古怪,纷纷赞同道:“郡主决不可放过此人。”
    小郡主心中微微一愠,不由道:“再把近日谁又去门上提亲说亲之事当军事,仔细你们的皮。”
    一帮人纷纷点头:“那是不能当军事,只不过,”安百总叹道,“咱们也难极啊,卫兄弟一人一剑下吐鲁番,这是何等的军事人物?!怕的是,倘若朝廷什么人,乃至是诸侯什么人,他们也瞧上了这样的大才,不惜以天下第一美女相拉拢,卫兄弟尽管不愿意,可若是他不小心着了道儿,是不是?咱们须为他谨慎筛选,仔细斟酌——好兄弟怎能眼睁睁瞧着他陷入别人算计?”
    小郡主薄怒,这帮人越来越敢说了。
    “啊,标下还有巡察的任务,阳明先生不时去外城查看,标下得陪同,这可是大贤!”安百总撒腿就跑,跑下城楼才请求,“指挥使司烦死个人了,何时准标下回军中啊?”
    城头哄然大笑,一时空气也快活了三分。
    小郡主不理,往西边眺望半天,心中微微有一些担忧。
    她怕的是卫央只顾着报仇反倒中了敌人的奸计。
    次日,吐鲁番师团回归,不半日,马黑麻派人又在东门之上张贴告示一张,两村亡魂共计三百八十二人,若以二十五倍计算来,左翼骑军根本不够。
    纵然是加上右翼扈从也根本达不到这个数字。
    怎么办?
    卫央以最后一些火药砸进后军军营,施施然提剑而出,用血做墨在上头写:“可从接应骑军中选取。”
    一时城内哭声震天,军营中也有些微骚乱。
    黄昏时,城中走出个万人队来。
    九千五百五十人,一个也没有少。
    三千人队在两侧押送,但见队伍中无人不悲,着衣甲者千余人,各不带军械,走在人群最中间,一路低着头只是哭。
    屈服了?
    他们竟就此屈服了?
    人心登时大乱。
    队伍走出城门,两侧押送的再不多管,急匆匆抱团返回军营。
    他们似乎笃定那万人队不敢逃跑。
    马黑麻又贴出一张白纸,上头写着“七日卫到”。
    卫央再回复:“如此可以矣。”
    此事,万人队才走出三五里,人人回头看,俱各悲愤在心,面色凄苦中难藏仇恨。
    连着三日,吐鲁番城果然没有再发生报复。
    马黑麻松了一口气,当即召集亦密们商议,待亦密们到达,两侧伏兵一起杀出,杀死七八个不服从的亦密,果断收编其军队,又下令:“万夫长赏百金,千夫长赏五百两银,百夫长赏牛十头,羊十头,布帛三匹,军卒赏赋税减免半年。”
    军心遂稳定。
    万人队已到哈密境内。
    有千军押送,正黄昏,沿着道路步上山岗,只见乱坟新修,寒鸦咕呜,真一派惨淡气象。
    又风自岗下来,吹拂着道旁树木,有两三年小柳树,呜咽如鬼哭。
    万人队身体疲惫至极,连日来他们只在路上吃随身带的些干粮,多人已饥渴至极,而如今心中又怕至极,见岗上坟茔残照,无不放声大哭。
    押送的镇戎军万人队在村口当即停步,而后分一批,取白纸白幡,片刻间残雪荒山,又正在夜幕拉下时,乱坟岗前扑朔点一支火把。
    卫央站在前头,目视脚下恐惧而倒的众人,目光依旧幽冷。
    有三五人膝行上前磕头不止,哭道:“我等前来赴死,一人不少,一人不多。”
    此言一出,万人痛哭。
    其中多有瑟瑟发抖之人,也多见昏厥在地之人。
    “果真是左翼扈从么?”卫央微笑道。
    那几人当即声称:“绝不敢欺骗……”
    “那就好。”卫央回头吩咐,“来啊,让他们饱餐一顿,而后叫他们自行上路。”
    万人队大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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