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最终让丞相府颁布国书,凡大河以南受灾的地区,一律免除今年的农税,这对受灾严重的农民来说,也算是能够聊以慰藉了。除了免除税收,一同抵达各地的消息还有魏王和丞相出巡的时间表。
    秋八月初,魏王命令太子魏圉监国,自己则离开大梁城,开始在河南之地亲自巡灾区。丞相魏齐、上大夫芒卯随行,护卫方面则由大梁将军、王室宿老魏贲率领三千精兵负责。
    老将魏贲以为,王驾出巡,只带三千精兵护卫,不免数量太少。但上大夫芒卯则声称,巡视灾区又不是亲临战场,没必要带太多的卫兵。此时魏国周边的赵、韩、燕国都是盟友,至于魏、楚边境,则有信陵君坐镇,这次出巡,并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芒卯很多年前就已经深得魏王的信任,魏贲虽然辈分还在魏王遬之上,其话语权却是比芒卯要弱得多了。
    魏王遬的车架首先渡过鸿沟往北,巡视大梁城西北方圆百余里的地域,这一带在去年遭受战争疮痍,本就民生凋敝,今年又逢大水,几乎是魏国全境内最艰难的地区了。
    抵达安城后,车架折而往东,沿着河、济的中间线,往前抵达了魏、卫两国的边境平阳。之后,队伍渡过濮水,经由首垣进入济阳,然后沿着荷水往东,经过陶邑、山阳,准备到方与之后转道南下。
    车驾来到山阳与方与之间的小城缗时,已经到了九月深秋,天气逐渐转凉。
    一个月来,魏王遬亲自带队,深入灾区,很是体察了一番民间的疾苦。至于魏齐、芒卯等人,本来都只是假惺惺地作态,但国人饥寒交迫的落魄样子看得多了,也是忍不住心有戚戚。
    来到缗城后,魏王忽然叫来了丞相魏齐和老将魏贲,说道:“我想改变计划,抵达方与之后,不去彭城了,直接往西南去睢阳。”
    魏齐和魏贲两人对视一眼,均是不约而同地道:“大王明断。”
    魏齐道:“还有两个月就到新年了,后面两个月的政务,加上新年大计,都是耽搁不得,的确是应该早些回去。”
    魏贲则是说道:“楚国是敌非友,彭城一带太过深入楚国淮北,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不如到睢阳后,让信陵君派兵护送,直接沿濉水和鸿沟回转大梁。”
    魏王又道:“我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劳烦两位多费心了。”
    入夜之后,老将魏贲考虑再三,多派出了足足一倍的斥候查探四周,更是不卸甲地、亲自带队巡逻。
    先后经历过垂沙之战、函谷关之战、伊阙之战、河内之战等历次战争,老将魏贲虽无过人的功勋和军略,但多年在战场上的摸爬滚打,亦是养成了敏锐的直觉。
    不仅魏王觉得心神不宁,魏贲也从夜幕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然而这份危险究竟来自何方,魏贲却是怎么也推敲不起来。缗城虽然是旧宋地,但其民风教化与魏国境内无异,庶民和豪族根本不可能会生出贰心。
    秋夜漫长,到第二天清晨的时候,魏贲已经颇感疲惫,本来囧囧有神的双眼更是密布血丝。
    他紧张极了。
    原因很简单,他昨天派出去的那些斥候,一个都没有回来!
    敌人究竟是谁?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
    匆匆吃了点早饭,魏贲就下达了这样一条军令,这让魏齐颇为不解,但很快,他们就都明白了。
    巳时初刻,魏贲早上派出去的游骑返回了。
    一个衣甲染血的骑士飞奔到城下,高喊道:“薛公谋反!”
    薛公谋反?!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魏齐吓得腿一哆嗦,险些瘫坐下来,继而骂道:“薛文这个无耻恶徒,竟敢……”
    他竟然不敢说下去了。魏齐很清楚的一点是,孟尝君的胆子,绝对比他要大很多,孟尝君能想到、能做到的事,有可能更在魏齐所能想到的之外。
    上大夫芒卯亦是忙不迭地献策,说道:“孟尝君经营薛邑的时间很久,他既然敢谋反,一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兵力只怕不下万人。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撤出缗城,回大梁才是!”
    两人联袂来到魏王面前,发现魏王仍是一脸愁容,但老将魏贲却已到了。
    魏齐马上就说出了撤回大梁的建议,却被老将魏贲劈头骂道:“糊涂!我军兵精而少,野外作战,必定难以取胜,一不小心,撤退就会变成溃败。为今之计,只有坚守缗城,派出信使,固守待援!”
    魏贲的一顿骂顿时骂醒了魏齐,他慌了神,圆圆的胖脸上眉毛、鼻子、眼睛和胡须都皱巴巴地挤在一起,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
    “这就是薛公所谓的,一定要让我后悔吗?”魏王挑了挑眉毛,站起身朝魏贲拱了拱手,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战全权委托给老将军指挥了。”
    魏贲神情慷慨,右手握拳捶着胸口道:“王上放心,老夫但有一口气在,都绝不会让孟尝君的爪牙登上缗城的城墙!”
    老将魏贲雄赳赳地走了,他看起来倒是很坚挺,但肩膀上的压力之大,亦是前所未有。
    前面回来的那个游骑,并未能够探查出叛军的人数。
    不过,对于魏王一行人来说,此刻也没必要再去侦查了。
    因为叛军已经来了。
    魏贲登城而望,发现孟尝君亲自率军从东来,看数量在两万有余。陶邑令新垣衍率军从西来,看数量亦有近万人的规模。
    东西两军,总数约有三万人,是守军的十倍。
    “虽然有十倍的兵力,但都是乌合之众,倒是不怕他们来攻城。”魏贲站在城上喃喃自语,“怕的就是,求援的军士万一无法突破他们的包围,该如何是好……”
    为此,魏贲分别派出了十名骑着快马、走陆路的军士,和十名水性极佳、走水路泅渡的军士,让他们分别赶赴大梁、济阳、信陵、睢阳等地。若是他们运气好,大概三五天的时间就能够调动援军,十日之内,必能返回缗城城下。
    东西两面的叛军渐渐抵达城外,孟尝君胆子颇大,直接让叛军合围了缗城。
    缗城本就只是一个小邑,城墙也低矮,此时被三万叛军一圈又一圈地包裹起来,像是漩涡中的一叶扁舟那般渺小。
    叛军打出了“清君侧,诛魏齐”的旗号,陶邑令新垣衍更是作为孟尝君一方的使者,亲自扛着大旗来到城下,隔空高喊:“斩杀奸佞魏齐,魏王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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