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营帐中,田丰蓦地惊醒,眼神中尽是骇然。
    “吞世盛宴,是——吞世盛宴!”他满头大汗,平素刚烈威严的他,竟罕有地有些失态。
    田丰有天赋“祝邪”,可通晓万象,不止能洞彻一切天命和天赋,还有类似“以管窥天”,“见微知著”的能力。
    故而,他察觉到了一些事情,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二日清晨,田丰将杨信、徐牧、杨黥、赵戬、张猛等诸人,尽数叫入营中。
    “吞世盛宴?”杨信皱了皱眉,略有茫然道,“那是……什么?”
    这次,田丰没让杨黥讲解,而是亲口描述:“吞世盛宴,乃是一个超世绝伦的天赋,其强大诡异之处,可称惊世骇俗,实难用言语形容。此天赋,是以领地为镬釜,以敌人为生肉,烹煮血肉,吞食生命。”
    “以领地为镬釜?”杨信蹙眉,愈发听得云里雾里。
    镬釜,是煮饭用的锅。
    当年项羽破釜沉舟,“釜”就是吃饭的锅。
    杨信虽不懂,但只听“惊世骇俗”的四字评价,就得让他慎重以待。
    “吞世盛宴可长久持续,在此期间内,踏入鲜卑领地的外人,一旦死去,就会成为镬釜中的养料,滋养整个鲜卑部众。”田丰表情严肃,几乎一字一顿道,“简而言之,汉军每死一人,鲜卑人就能强大几分!而这意味着,更大的气力,更强的耐力,甚至伤势恢复都会加快。”
    “什么?”杨信大感震惊,难以置信道,“元皓先生,听闻檀石槐的天命为四凶之一的‘饕餮’,的确是立于绝巅的天命……不过,我也见识过徐荣军候的‘混元’,虽是诡秘莫测,可是远没有这么可怕。”
    他是由衷之言。
    四凶,为混沌、穷奇、梼杌、饕餮。
    徐荣的天命“混沌”,同样是四凶之一,但其天赋“混元”固然强大无匹,但和田丰口中描述的“吞世盛宴”相较,则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田丰叹息一声,解释道:“其一,准确点说,徐荣其实并未‘知天命’,混沌天命如今属于段颎,等他死了,徐荣才能真正获得混沌的全部力量;其二,则在于个人造诣和建树了……”
    “个人造诣和建树?”杨信一怔,道,“还请元皓先生解惑。”
    “天赋的强大与否,也和个人实力,以及立下功绩相关。”身为“白泽”,田丰对天命的认知远超常人,“徐荣镇守边境多年,的确功勋赫赫,但和檀石槐相较,差距却是天壤之别。”
    “天壤之别?”徐牧闻言,有些不服。
    田丰深吸一口气,才一口气道:“檀石槐在弹汗山建王庭,向南掠夺我大汉,向北抗拒丁零,向东击退扶余,向西进击乌孙,不止完全占据匈奴故土,甚至一度攻至倭国。其领土之辽阔,东西达一万四千余里,南北达七千余里!正因有并吞八荒的功勋,他才能将饕餮天赋运用到此等地步。”
    徐牧无言以对。
    杨信、杨黥、赵戬等诸人,也个个脸色难看。
    在田丰的描述中,他们能清楚感觉到差距。
    “不过,虽然有坏消息,但也有个好消息。”田丰又道。
    “好消息?”杨信摇头苦笑,“能有什么好消息?”
    檀石槐带来的冲击太大,他一时难以消化。
    “好消息是,檀石槐重病的消息,十有八九非虚。”田丰道。
    “哦?这是为何?”杨信精神一振。
    “吞世盛宴也有限定条件,需檀石槐驻守王庭,不可移动。”田丰分析道,“若是檀石槐亲自领兵,他根本不必动用吞世盛宴。须知,饕餮的天赋,可还有不少呢……”
    杨信点点头,感慨道:“还真是个好消息。”
    不必和檀石槐正面撞上,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饕餮?
    杨信这还未长成的“烛九阴”,只能在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我们兵分三路,鲜卑人也应该是兵分三路迎击。”田丰侃侃而谈,继续介绍军情,“我们面对的,是东路的四位大人,素利、弥加、阙机、魁头。”
    “元皓先生,”杨黥提出不同意见,皱眉道,“若我是敌人,或许会选择先集中兵力,攻击其中一路。”
    “他们不会的。”田丰摇了摇头。
    “为何?”杨黥疑惑。
    “用不着。”田丰神态自若,“鲜卑三部相距甚远,且彼此间诸多嫌隙,大规模调度不仅多花时间,也易内部生变……依我看,他们会选择诱敌深入,然后各自攻破面前汉军。当然,谁先攻,谁后攻,却是有盘算的。”
    “中路。”
    杨信、杨黥、徐牧、赵戬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
    田丰面露赞许,满意点头:“不错,只要迅速攻破中路,东西两路相隔甚远,就各自成了孤军,难成犄角之势。不过,那些不是我等所能考虑的,我们先顾好眼前敌人。”
    他一一列出东部鲜卑四位大人的资料。
    “素利,天命领胡,有三军天赋‘筱簵之箭’;
    弥加,天命孛马,有三军天赋‘快马加鞭’;
    阙机,天命狂鸟,有锐士天赋‘狂翎’;
    魁头,天命琴虫,势力最大,实力最强,有三军天赋‘鸷击兽搏’;”
    紧接着,田丰口若悬河,口述四位大人的优缺点。
    杨信、杨黥、赵戬等人则都是听得多,说的少。
    至于杨黥,这次也很识趣,没问“虎贲天赋”的问题……
    ……
    当天,杨信拜见夏育,提醒他有关“吞世盛宴”之事。
    果然不出田丰所料,夏育听完,却不以为意,豪气干云地道:“无事,只要速战速决,快速击破鲜卑人,这什么吞世盛宴,自然不攻自破。”
    “……”杨信无可奈何。
    有信心自然不是坏事,可一味妄自尊大,那就很令人头痛了,“骄兵必败”四个字,可是无数血淋淋的教训总结出来的。
    但他也清楚,夏育性格如此,自家又人微言轻,不被重视也实属正常。
    ……
    数日后,大军出塞。
    烟尘鼓荡,声势磅礴,但因纪律不明,却也是一派乱象。
    万人大阵中,乞活曲竟如砂砾中的金子,鹤立鸡群,分外分明。
    其余部众,平素就纪律不严,阵型散漫,而一旦行军,则更是原形毕露,十分不堪。
    唯独夏育的力士营,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还有难楼的乌桓突骑稍微有些样子,但都是长于猛锐,阵型实难称严谨。
    唯独乞活曲,虽人数不多,看似不起眼,却是阵型缜密,进退有致。乞活曲的诸人,人人龙精虎猛,形貌勇悍,却又纪律严明,明显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自觉或不自觉,其余部众都和乞活曲保持了一定距离。
    而夏育瞧在眼中,自然也赞叹不已。
    “计划进行的不错……”田丰惊诧之余,沉稳叮嘱道,“继续保持。”
    杨信咧嘴一笑:“不必保持,他们一贯如此。”
    他和田丰已有完整计划,正在逐步推进。
    目前要做的,是刷存在感,在夏育面前露脸,潜移默化地提升影响力,以便日后行事。
    田丰早已判断出,在出塞后,鲜卑人必是以骚扰为主,不会急于全面猛攻。
    “鲜卑人放牧渔猎为生,是天生猎手。”他分析道,“依我看,他们会先诱敌深入,等我等远出塞外,却求战不能,士气下滑,甚至补齐都难以跟上时,才发动猛攻。而且,必是中路先开始……”
    杨信深以为然。
    所以,他也有着足够的时间,去刷“影响力任务”。
    故而,杨信主动请缨,愿为斥候,为大军开路。
    却不料,被公孙瓒捷足先登。
    “校尉大人,”公孙瓒权衡利弊,沉声道,“我的白马义从常出塞外,熟悉地形,且皆为控弦之骑,擅长远距离攻击。杨军候的轻骑固然精锐,但相较之下,却是我的白马义从更适合为斥候。”
    杨信无言以对。
    他必须承认,公孙瓒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就以你部为斥候吧……”夏育被说服,点了点头。
    “是,大人。”
    公孙瓒领命,转身离开,临走前,还给了杨信一个挑衅眼神。
    得,这梁子算是解不开了……
    杨信哭笑不得。
    ……
    当天,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就带回十余鲜卑首级,满脸傲色,耀武扬威。
    “这断命追缉,果然厉害。”杨信也不恼怒,暗暗赞许,“不愧是白马公孙瓒,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公孙瓒的天命“天马”,最是适合控弦之骑。
    他有虎贲天赋“骋射”,有锐士天赋“断命追缉”,皆是强悍无匹。
    骋射:于奔马之上骑射,准头不减反增,箭发时更能借助奔马之力,箭劲、穿透力、杀伤力遽增。他若能拥有一匹天马,类似青骢、象龙那种,则“骋射”会更加可怕,百丈外飞箭取人首级也如探囊取物。
    而断命追缉,则是为白马义从量身打造。
    简而言之,白马义从奔走驰射,都能如有神助一般,连提前量都计算好,百发百中。当然了,敌人若立刻躲闪,或着举盾防御,还是能挡住几分的,并不是真正的箭无虚发。但即便如此,也已经十分可怕了。
    ……
    最初几日,白马义从每次出击,则必有斩获,更是常在张飞、麹义等人面前炫耀,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杨信倒也不在意。
    白马义从每有斩获,也能激励士气,并非坏事。
    不过,张猛、张飞、麹义这三个刺头,心情可就不怎么愉快了。
    “呸!”张飞一脸不爽,哼哼唧唧道,“不就是几个鲜卑人?老子亲手杀过的,可比他们多多了!”
    “你是谁老子?”田丰闻言,疾言厉色道,“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你虽只是队率,但子誓对你的期望,可是远不止于此。沉下气,方可成大器!你连情绪都控制不好,如何成事?”
    “元皓先生教训的是,”张飞摆出受教神情,讷讷地道,“小子受教了。”
    他虽顽劣,一向尊敬读书人,田丰更是天下名士,故张飞虽被喷了个狗血淋头,却一点也不敢反抗。
    杨信幸灾乐祸:总算有人能治这小子了……或许,以后就让田丰给他当个私教,磨一磨他的刚烈性子?
    “子誓,你也是的。”田丰转过头,又批评道,“所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就是你这军候没当好表率,麾下将领才会如此桀骜,不服管教。”
    喵喵喵?
    膝盖中箭的杨信一脸无辜:张飞惹事,怎么烧到我头上来了?就算是领导的职责,也应该是张飞的直系领导杨黥,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飞在旁偷笑。
    风水轮流转,这次,却轮到他幸灾乐祸了。
    ……
    “元皓先生脾气见长啊……”
    杨信注意到,或许是田丰心理压力太大,在靠骂人缓解心中重压。
    也实在怪不得他。
    如今已深入鲜卑进内数百里,鲜卑人却一直潜藏不出,甚至被白马义从射杀不少斥候后,都选择隐忍不发。
    越是隐忍,就越是说明,当鲜卑人一旦还击,恐怕就要惊天动地!
    又了过几日。
    这几日,白马义从的斩获少了,负伤者也渐渐多了,再没心思耀武扬威。
    “应当是阙机的‘狂翎骑’,”田丰一直观察着,低声道,“阙机的‘狂翎’,可提升麾下精锐对弓箭的抵抗能力,不敢说是白马义从的克星,却也能抵御一二。”
    “狂翎骑?”杨信眉头微锁。
    他隐隐不安。
    或许,这是鲜卑人全面猛攻的前兆?
    杨信全神戒备。
    果然,就在第二日,鲜卑人发动小规模突袭。
    是弥加。
    弥加竟亲自领兵,领着约莫六百精骑,从汉军侧翼杀出,如同一柄尖刀,竟直接杀穿了薄弱左阵,在大笑数声后,飞扬跋扈地离去。
    汉军阵势不严的缺陷,此刻显露无疑。
    当日下午,弥加如约而至,又发动一次突袭。
    这一次,鲜卑骑士出现在后方,同样是一击过后,远遁千里的闪电突袭,杀伤近百,还烧毁不少粮秣。
    公孙瓒勃然大怒,当即率白马义从追击,但哪追得上“快马加鞭”的弥加?
    追逐一阵后,他眼见双方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鲜卑人明显学乖了。
    弥加未领大军,而是仅带六百精锐,配合“快马加鞭”的天赋,故而更能自由来去,随心突袭。
    汉军士气屡遭打击。
    杨信冷眼旁观,心中也清楚,该轮到自己出手了。
    他去向夏育请战。
    “校尉大人,我部愿战!”杨信声音铿锵,字字有力,“弥加再来,我必叫他来得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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