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动着手里的马鞭子,岳腾冷眼旁观着下头又一场争执发生了。
    不过是一个在刷马的时候,刷子上的脏水甩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于是便先爆发了口角,然后再上升为肢体冲突,最终升级成为了决斗。
    这是岳腾定的规矩。
    军营里随意斗殴当然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但只消双方的长官同意, 并且在长官的监督之下展开一场公平的决斗就可以了。
    当然,动刀子是不行的。
    不过木刀木棍木枪啥的,就不在限制行列之中了。
    这样做,不敢保证完全不出现意外,但却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意外。
    赢者通吃。
    军营之中,没有这么多道理好讲,强者为王罢了。
    一群兵王!
    岳腾又哼了一声, 懒得再看无聊的比斗,转身进了帐房。
    各军为了巴结安抚使, 送来的,的确都是各自军中的好手,但一群这样的好手集结到了一起,可不见得就能成为一支最好的军队。
    军队里的角色,需要的是互补。
    有尖兵,有中坚,有断后,有补充。
    需要性格火爆的,也需要温吞的。
    有雷厉风行的,也要有谋定而后动的。
    所以,眼前的这些人,在不久的将来,肯定有不少人会被打发回去的。
    用安抚使萧诚的话来说,天鹰军未来的使命是培养更多的骑兵中坚,散出去便能起到引领示范的作用才行。
    这是一支为了未来而打造的军队。
    聚成一团火,
    散是满天星!
    这便是萧诚对他们最大的期待。
    盛满和马尚两个人跟着岳腾进了帐房。
    这两个人, 一个是南广部头人盛禄的儿子, 一个是马湖部头人马歇的儿子。盛禄和马歇两个人是不想奋斗了,只想着躺在赚来的财富之上吃喝玩乐享清福,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想让他们的子孙也就此沉沦。
    经历过世事变迁的他们,非常清楚他们之所以有今天的福可享,说白了,还是因为他们早先手中掌握的权力。
    如果以后没有了权力作为倚托,那再多的财富,也会一点点的化为乌有。
    他们退下来,是向萧诚输诚的一种表现,想要努力地证明自己对权力没有半分的野心,只想发财过上安逸的日子。
    这是形式的需要。
    也是掌握着他们的生死的安抚使萧诚所乐意看到的。
    但他们的儿子就不同了。
    盛满和马尚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团体当中。
    他们需要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在这个新团体之中谋得一个更好的位置。
    如此,他们才能在以后反哺自己的家族甚至于族人。
    因为他们是在萧诚的体系之中成长起来的,所以,不会像他们的老子那样,受到猜忌。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的特殊性,他们的官场之路, 也会比一般人更加顺利许多。
    因为萧诚也还需要用他们来向马湖部、南广部证明他的一视同仁。
    萧诚不是在贵州路上大力宣扬着狄夷之入中华,则中华之吗?
    不是一直在喊着各族都是兄弟姐妹吗?
    “将军,听说马上就要到一批新甲胄了啊?”盛满看到岳腾一屁股坐到了毡毯上之后, 立即殷勤地跑去角落的桌子上替岳腾倒了一碗水过来。
    岳腾哈哈一笑,从身后摸出一个包裹来,扔到了两人的跟前。
    “这是样品,明天会到两百套。”
    盛满与马尚两人盘膝坐在了岳腾的对面,打开包裹,露出了里头一整套簇新的甲胄。
    很少有骑兵会身着重甲的,除非是传说中的那重骑兵。
    但这样的重骑兵,适用的战场实在太少了。
    没有谁会傻乎乎的与一群钢铁怪物对冲的。
    只需要绕着他们转上几圈,或者拖着他们跑上一段路,重甲骑兵就得玩完。
    累脱了力的重骑兵,到时候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一般来说,骑兵都是装备着皮甲。
    但再好的皮甲的防御力也是有限的。
    顶得住骑弓的射击,在步弓面前,那就不够看了。
    特别是在大宋军队的神臂弩面前,皮甲跟纸糊的也没有多大区别。
    神臂弓,那是能铁甲都能贯穿的存在。
    追求轻质但又有更好的防护,一直都是骑兵们的最高追求。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皮甲,但两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只在手里一掂,便发觉了异常。比起一般的皮甲,要稍重了一些。
    “重要的地方都镶了钢片!”岳腾一边喝着水,一边道。
    盛满拉开了一个活扣,伸手一套,从里面掏摸出了一个薄薄的钢片,伸指弹了弹,铿然有声。
    “挡得住神臂弓吗?”盛满问道。
    岳腾哧之以鼻:“你觉得挡得住吗?不过五十步外,能减轻类似于神臂弓力道的弓箭的伤害大约五成以上。本来可以把你射个对穿的,但是有了他,就只能入肉一半了。”
    “那就很了不得啦!”盛满与马尚都叫了出来。
    能有如此防护,那在与敌人骑兵的交锋之中,对砍之时,基本上便能扛住大部分的伤害了。至少一刀下去,不至于立时毙命。
    两人对看一眼,又想起了岳腾最早说过的一句话。
    两百套。
    岳腾又摸出一柄刀来,夺地扔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与这甲胄配套的马刀,也是两百柄!”岳腾道:“听说王柱王将军的那柄刀吗?”
    “当然!”两个人的眼睛立时便亮了起来。
    “别做梦了,王将军那柄刀,是专门锻造的。但是眼前的这种马刀呢,也使用了与王柱将军那种刀一样的材质,当然,是掺了一部分。”
    盛满与马尚两人的手都伸了出去,同时握住了这柄刀,然后互瞪一眼,谁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没出息!”岳腾哼了一声:“你们两个,还差这样一柄刀吗?”
    “这不是马上要作战了吗?”盛满笑道:“岳将军,我们也想给麾下儿郎弄点儿好东西嘛!”
    “各家先选五十个好手上来。”岳腾道:“剩下的,我要留着作为奖励,这一次的作战之中,谁的功劳最大,剩下的就奖给谁。”
    “当真?”
    “记好了,我看的,可不是某个人的功劳,而是集体,集体!”岳腾厉声道:“剩下的一百套甲胄,一百柄刀,是奖给一家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盛满与马尚两人的眼睛都是亮了起来。
    岳腾嘿嘿一笑,道:“这种甲胄,打制不易,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每一次我们也得不到多少,必竟我们是新建军队,没有什么功劳跟其它老牌子队伍叫板。所以呢,以后得到的,我只会先装备那只更优秀的队伍,把他全部装备满了,再会轮到另一个。”
    帐门帘子一撩,一个人走了进来。
    “剩下一百套,你们就别想了,都归我了,这一次作战,必然是我部先拔头筹!”来人一屁股坐了下来,扬声道。
    盛满与马尚两人都是翻了一个白眼。
    “那可不见得!”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进来的是这支骑兵队伍的另一支队伍的头头,韩冲。
    韩冲带着的便是从各部抽调出来的那三百骁骑。韩冲同样出自萧氏家兵,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住那些各部的兵王们。
    “打完了?那个赢了?”岳腾笑问道。
    “要说狠,还是王柱带出来的兵更狠,跟疯狗一般!”韩冲摇头:“李信的兵要说从单兵素质上来讲要更强一些,但还是输了,就输在这股疯劲儿上。”
    岳腾瞟了眼韩冲,提醒道:“什么王柱的兵李信的兵,现在都是你韩冲的兵。”
    “想变成我韩冲的兵,还有待时日!”韩冲一摊手:“急不得,想要降伏他们,非一日之功。”
    “那这一次的战斗,你部作为预备队!”岳腾毫不客气。
    “为什么?”韩冲道:“正要借着战斗让他们磨励一下,战斗是最能让他们体会到什么是战友情的。”
    “他们现在心中还没有彼此认可。”岳腾摇头:“这会让他们付出更多的代价的的,让他们作后补吧,盛满与马尚的部下,更适合这一次作为主力,毕竟,我们马上要交手的,与他们一样,过去都属于叙州。”
    韩冲咬了咬牙,“这群龟儿子,这一回便让他们在后头看着,不能拧成一股绳的军队,就他娘的只能当看客,只配打扫战场,捡别人的冷饭吃。”
    盛满与马尚欣喜之余,却又有些震撼。
    韩冲带的兵,那可是从贵州路各军之中抽出来的精锐,他们本来以为这三百人,才会是岳腾的心尖尖,是亲儿子,他们顶头算是个干儿子,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军队就要拧成一股绳,两人再度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
    两人告辞离去。
    “真让他们两个去接应?”韩冲问道。
    “这一次是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岳腾道:“二郎的意思,还是想尽可能多地收服石门蕃部,南广和马湖与石门同出一源,彼此之间很多都是相识的,说不定便能让更多的人投降。”
    韩冲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这两年,他们在威宁可过得并不好,粮草接济不上,又要时时与我们争斗,各部早就怨声载道了,再加上董奎又不能公正对待各部,反而生出吞并之心,这一战,兴许费不了什么力气。”
    “董奎的易娘部,还是有颇有实力的,吞并了数个部落之后,他麾下能战的骑兵数量超过了三千人,算是一个劲敌的。再加上大理布置在威宁的数千步卒,整体上来说,还是相当可观的。”
    “这一战,我们先拿下董桢部,董桢部拥有一千余骑兵,近三千步卒,横亘在威宁边境之上,这支部队,占据了威宁三分一强的实力,灭掉了他,董承在威宁可就呆不住了。”
    “大理会再派援兵来吗?”
    “大理国自家屁眼儿里流鲜血,那里还顾得上他?”岳腾大笑了起来:“听说,善阐府都要发生叛乱啦!”
    “还别说,吴可那个小白脸,还真是够阴险的!”韩冲笑道。
    “可别胡说八道。那家伙记仇得很,知道了你骂他小白脸,小心他收拾你!”岳腾道。
    “我怕他个屁啊!”韩冲道:“我是二郎家出来的,他是夫人家出来的,咱井水不犯河水!”
    岳腾撇撇嘴。
    细雨蒙蒙之中,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扎下了营帐,远处,隐隐可以看见一大片的军营,邬惊冷冷地看着那边,眼里不时闪过凶光。
    有马蹄声传来。
    片刻之后,数骑出现在了邬惊的面前。
    “邬头人!”领头的军官拱手。
    “董春将军。”邬惊没有下马,只是冷冷地还了一个礼:“董族长没有粮食借给我们,没得办法,我们只能去对面弄一点了,将军能不能行个方便,先借我们一点米粮,让弟兄们吃饱肚子还过去干这一票,回来的时候,必须厚报。”
    董春干笑几声:“邬头人,今年日子艰难,您也知道,我们这里也半饥半饱呢!”
    邬惊大怒,摧马向前:“我自去找董桢说话。”
    “慢着慢着!”董春一把抓住了邬惊的马缰绳:“头人,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就算再艰难,我们也会挤一点出来的。您放心,放心,入夜的时候,一定就能送到的。”
    “那算我承董将军的情了!”邬惊冷漠地拱了拱手。
    董春的眼光扫过这一群破烂得如同家花子一般的家伙,不会超过三百人。
    芒部还有五百能战之兵,出来三百,两百护家,倒也说得过去。
    大头人一直想将芒部吞并了,但始终没有如愿,就是因为这个邬惊一直横在中间。这几百兵倒也不说,主要是芒部里有上千的妇人还有孩子让人垂涎三尺。
    退到威宁的易娘部,当初将家眷可都丢在了老家,能跟着跑出来的,着实不多。
    女人和孩子,是一个部族的未来。
    但愿这邬惊这一回过去之后死在那边,那就一了百了,大头人也能得偿心愿了。
    没有了邬惊的芒部,除了乖乖地被并入易娘部之外,还能怎么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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