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哥哥们回来的时候,我没去接他们。
    我没法面对他们。
    梦里的荆楚生不仅被绿了,还绿了陈嚣。前半段我已经经历了,后半段我实在不想经历。
    因为绿了陈嚣的人,就是我大哥荆镇海!
    这不能够啊。
    我翻了个身,眉头紧锁。
    我看见大哥就犯怵,能问个好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怎么可能和大哥……更别说,以大哥出过国留过学的经历,怎么着也不该看上我这么个孤女。
    我努力回忆,可恨梦在清醒后会渐渐消散,我只记得自己跟大哥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什么时候。
    我努力想睡着,借此重游梦境。
    反正他们不喜欢我,我不在,他们晚饭估计能多吃两碗?
    ·2·
    我想错了。
    大哥更加不高兴了。二哥也是。
    二哥上楼来叫我时,表情虽然漫不经心,但我知道他记恨上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心上还满是他戳的窟窿呢。
    ·3·
    吃完一顿安静的晚饭,大哥突然说要带我去散步。
    我没有反抗权,跟去了。
    院里的合欢花被丁叔照顾得很好,此时大簇大簇地开着,远远看去,晚霞跟花朵恍惚连成一片,树冠就像带上了一顶暖色的大帽子。
    柔软又蓬松。
    很好看。
    那种热烈而欢欣鼓舞的颜色,像是在以燃烧生命的方式展示生命,拼命炫耀着自己的美。
    ·4·
    莫名地,我想起了甄曦。
    那天,她歪坐在草地上,看着手里的书,给我念了一段她喜欢的诗句:
    “我相信自己,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败,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乐此不疲。”
    她问我喜欢吗?
    我点头。
    她撇了撇嘴,说:“你不喜欢。”
    我说:“我喜欢。”
    她说:“你骗人时,眼睛会快速眨三下。你就别骗我了,说说为什么不喜欢?”
    甄曦上过私塾,看过很多书。可我没有,我连字都认不全,别说品诗了。
    于是我说:“我太肤浅,欣赏不来。”
    她哼了声,说:“算你识相。”
    我偏头看她。
    她有一双很大很水润的眸子,微笑的时候眼角会弯出小月牙,非常好看。当然她不笑的时候也好看,是我形容不出的好看。
    ·5·
    “楚生?”
    “嗯?”乍然听见大哥的声音,我才回神,有些愣地看着他。
    他神色似乎缓和了些,低声问:“你想不想去上学?”
    上学啊……
    我觉得挺新鲜,但我摇了摇头。
    “不想。”
    梦境里的荆楚生死在十八岁,我今年十七。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算学了些知识,又能有什么用呢?
    浪费时间。
    “那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大哥个子很高,我习惯低着头,我分辨不出他这话的深意,只觉得今天的大哥有点过于温和了。
    我说:“没什么想做的。”
    如果早已知道自己的死期,宿命已经注定,还能有什么期盼?
    ·6·
    这天夜里,梦没有来。
    早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点不可置信。就连甄曦拉我去逛街时,我都恍恍惚惚的,总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甄曦将一块糖糕塞到我嘴里,问我想什么呢。
    我问她:“如果你只有一年能活了,你会选择干什么?”
    她皱眉,反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说:“就假设。”
    她说:“假设不成立,我们能长命百岁!”
    看她这么自信,我才骤然意识到,如果不跟着梦境走,不吵架,不勾搭大哥,那我的宿命可能就不会中止在十八岁。
    可是……
    “长命百岁有什么好的呢?”
    她愣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说:“‘只有体验过极度不幸的人,才能尝到极致的幸福。只有下过死志的人,才能懂得活着有多快乐’,这是一个法国大作家说的。你啊,就是太幸福了,所以不懂得活着的好。”
    我眨了眨眼睛,问:“是嘛?”
    她坚定地点头,说:“人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总会有风雨。在风雨没来临前,我们就好好享受好了,等到苦难来临时,才有幸福的过去可回忆。”
    我骤然醒悟——顺着梦境的发展,我能体验一次死亡的意味。
    如果我死了,那正好;如果死不了,日后我想起来,也够惊心动魄。
    那一瞬,我竟无比心潮澎湃。
    十七年来,第一次。
    我想顺从这个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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