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来到了丽莎的坟墓前,右手边是庄严的教坛。这座小小的坟墓被打理的十分干净,这儿埋葬的是他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也同时,埋葬着他的一份愧疚。
    安德烈弯腰将手中洁白的鲜花放下来,而后,他站直了身体,凝视着妻子的墓碑。
    他从不在坟墓前和逝者说话,很多时候,他的心里甚至什么都没想。但是今天,安德烈准备对他死去的妻子说些什么。
    安德烈不是一个擅长忏悔的人,如果在那段时间里,他曾经希望上帝真的存在,死去的灵魂可以与活人见面,那么现在,当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就不再有那些念头了。
    他想的是别的事情。爱情,不是他在意的。婚姻,是他没做好的,那么至少父亲,他想要做好。为了他的儿子,小尼古拉。
    年轻的男人倾身在墓碑上留下一个吻,亦如他的承诺。
    有风吹过,花瓣在风中抖动着,层层叠叠的,像是在微笑一样。
    是夜,在小尼古拉的房间里。玛利亚进去,看到兄长站在窗前。为了男孩儿的病,窗户都关闭着,只在房门那里留了缝隙。
    “安德留沙。”她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
    安德烈拉开厚重的窗帘,让月光洒落进来,照耀在他身上。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月光很美。”
    玛利亚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光倾泻在地板上,像一层薄纱,她嘴角浮现一丝笑容。
    ☆、第章
    初冬刚刚来临不久,彼得堡就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一个军官和一个贵族准备决斗了,偏巧,那位军官是阿纳托利的朋友,甚至请求阿纳托利作为这场决斗的见证人。
    决斗就定在明天下午的林场,阿纳托利回来把这事儿跟瓦西里公爵说了以后,那个精明的公爵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问了一下阿纳托利关于多罗霍夫的情况,知道他是个有野心的年轻人,在奥斯特利茨战役中因为立功又被提拔上来了。
    但这个年轻人似乎总是不够安分,在他的军衔往前上升了一点后,他在彼得堡的社交界出没还不够,甚至又招惹上了一个贵族夫人,两个人打得火热,却被那女人的丈夫发现了,所以才有了决斗这事儿。
    “他可真是个不安分的人。”瓦西里公爵笑着说道,他看上去并没有责怪或者说嘲笑多罗霍夫的意思。
    瓦西里公爵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过有血性,我喜欢!”
    海伦惊讶的瞧着她的父亲,她不理解瓦西里公爵为什么还会欣赏像多罗霍夫那样的人。
    阿纳托利晚上又被拉出去喝酒了,对方就是那位明天下午就要去决斗的多罗霍夫。
    “现在还喝酒?”
    阿纳托利整了整领子,但弄了半天还是没弄好,海伦看不过去了,就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
    “你不知道费佳说了些什么。”阿纳托利亲昵的称呼那位多罗霍夫,海伦放下手,翻了翻眼睛嘟哝着。
    “我也不想知道。”
    阿纳托利却看起来非常想说给她听,他抬起手拧了拧女孩儿的面颊,咧嘴说:“他告诉了我决斗的秘诀。”
    “那是什么?”海伦问了一句。
    “别写信,例如那些如果我不幸死后之类的,也别紧张,你得比平常还要放松,去喝点酒,睡到中午或者下午,一醒来别拖沓直接去战场。那家伙说决斗就跟猎熊一样,明知道你会害怕,还是得去,而且要快点,最好忘记你的胆怯,威慑对方。”
    海伦哼了一声,并不爱听这些话。阿纳托利耸了耸肩膀,他把袖口扣上,丢下一句“我走了”就离开了。
    伊波利特的书房内,此刻像往常一样亮着烛光,那瘦弱的青年正在等下读书,直到敲门声响起才抬起头来。
    “伊波利特,我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他的小妹妹正站在门口,咬着嘴唇恳切的看着他。
    “当然,进来吧,海伦。”
    女孩儿走进来,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她觉得那个人说的是不对的,当人遇到困惑的时候,他应该去求助别人。海伦关好房门,她阻止了伊波利特起身的动作,而是就近坐在对面的软椅上,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瞧着他。
    “我真不明白。”海伦皱眉说道,在她听到多罗霍夫那件事儿,并且瓦西里公爵似乎还很欣赏对方的时候,海伦就一直处于一种不满的情绪中。
    “不明白什么?”伊波利特放下了手里的书籍,抬眼问道。
    “不明白人们怎么会这么坦然的接受这事儿。”
    伊波利特将本合上,他想自己暂时是不会继续读下去了。
    “你是指多罗霍夫和罗果夫决斗这事儿吗?”
    “是的。”
    海伦看着自己的兄长,问:“为什么人们从不去指责这一行为,而是用暴力来解决这事儿呢?”
    “难道公然背叛婚姻已经是一种不被谴责,反而被赞扬的行为吗?”她的眉毛又拧了起来,看起来十分不满。
    “当然不,海伦,背叛婚姻是一种错误。”伊波利特肯定了海伦的想法,这让后者觉得好受一些了。
    “那为什么要决斗呢?决斗的意义在哪里呢?”
    伊波利特一时半会儿有些语塞,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在社交界,这种事儿也不算少数,人们总是倾向于要不忍下来装作不知道,要不用决斗的方式分出胜负。
    “你不知道吗?伊波利特。”金发的女孩儿看起来有些沮丧,她坚持的那些观念,现在迫切的需要认同,但她忘记了,在这个时代,这种事儿是多么普遍啊。
    “海伦。”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瞧见女孩儿有些沮丧的神情后,柔声唤着她的名字。
    “什么?”她问道,看起来有些迷茫,就像迷路的小鸽子一样。
    “上帝会庇佑正义的人的,一切行为都由上帝的裁决来评判。”他安抚着对方,但海伦并不赞同这种说法。
    “不,伊波利特,我并不这样认为。”海伦再一次拧起了眉毛,她的手指捏着左手的食指,这个小动作除了紧张以外,也表明了她内心的不确定和烦乱。
    “那很愚蠢。”她低低的说着,这种大胆又不敬的话语,海伦也只敢在伊波利特这里说出来。
    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发现那里有一丝愕然,但并无责备后,她松了口气。
    “人的生命是宝贵的,军人在战场上牺牲是一种荣誉,是高尚的,但因为这种事,”她停顿了一下,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
    “因为它们,而把自己的性命送掉,太愚蠢了,太野蛮了。”她说完后舒了口气,仿佛把堵塞在心里的那一口闷气终于宣泄出来了一样。她抬眼看着对方,好像在说“你觉得呢”,或者“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伊波利特低垂了眼睛,他的右手攥起又自然的分开,他思索着,但遗憾的是,并未感受到海伦那种情绪。
    “你不能明白,伊波利特。”海伦难受的低喃,她看重生命,因为她自己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但她忘记了,这里是旧时代的俄罗斯,在他们看来,决斗就像是一种荣誉,是一种精神的象征。
    “海伦。”他再次喊着女孩儿的名字,但后者已经收敛好了那种难过,她竭力露出一个笑容。
    “我没事,伊波利特,我就是不明白,这不是什么大事。”她说着就站了起来。
    “我不打扰你了,伊波利特,我没事,真的,我向你保证。”
    伊波利特看着女孩儿的背影,张了张嘴,但最终,他还是沉默了。他不了解海伦的想法,或者,他了解,但他从未去那样质疑,没有人会去质疑决斗的意义,没有人。
    他看着右手边的厚厚的书籍,眼神悠远,良久,这位年轻的男人叹了口气,他将书签抽出来,站起来,把夹中。
    伊波利特凝视着手心里的东西,那是一支干枯的蔷薇,颜色已经不再鲜艳了,茎叶也变得扁平,他的睫毛眨了眨,最终还是把它放进了书本中。
    ☆、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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