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用冷淡的视线看着一个方向,他的手指捏了起来,仿佛回忆起了当时知晓这一切真相后的怒气。
    “一个军人,上了战场,如果您依旧抱有一颗怜悯之心,那是对这场战争的侮辱。战场上不存在怜悯,您的兄长这样做了,那么,当时的他若真的开始战斗了,您的父亲就将失去一个儿子。”
    安德烈沉静了下来,他注视着面前的公爵小姐,用一种冷漠的口吻说着,“怜悯之心本来是高尚的,但那应该是在和平的环境中,战争本身就是罪恶的,在战场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不应该夹杂着怜悯,若他不明白这点,怎么能去打战。”
    男人停顿了一下,他的态度不再那么严肃,但语气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靠着一腔热血?”
    ☆、第章
    海伦无法立刻回答安德烈的问题,她本来就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女孩儿,她了解的,接触到的本就有限,但她质朴的内心有一点是可贵的,她不轻易动摇,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很难影响她心中原本就存在的一些观念,除非她被说服。
    安德烈见女孩儿没有出声后,原本是准备移开视线,结束这场谈话的,但就在他准备这么做的时候,这位公爵小姐开口了。
    “您说的对,安德烈公爵,在战争中,我们该看到的,是敌人的罪恶,可是有一点,您也许忘记了。”
    她抬眼看着对方,眼神坚定而执着,她不否认阿纳托利性格中的不足,他的天真和冲动,但她也想维护一些东西,那不仅是阿纳托利的,也是她坚信的。
    “在和平的时候,我们应该看到的,是对朋友的宽恕,是热忱和希望。”
    安德烈的嘴唇抿了起来,他想要嘲讽这位公爵小姐的天真,她那些话语,完全是没有体验过疾苦的小姐才会说出来的,但海伦并没有给他机会。
    “战争会毁坏很多东西,不,也许不只是东西。”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可是发生战争的地方并非只有我们的国家,战争也不是近些年才存在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被破坏过的土地会重新长满青草和鲜花,被毁坏的家园会重新建立,您不能因为您遭遇过不幸,就完全否定它们的存在啊!”
    她激动的说着,纤细的手指捏了起来,甚至在最后的尾音上带了点颤音上去。
    男人收敛了面上总是透着嘲讽的神情,不同于以往他和女性交谈时的漫不经心,他变得严肃起来,仿佛是一尊坚硬的雕像。
    他看着对方,头一次用上了全部的心神,他的心似乎在说,这个天真的公爵小姐到底在说什么啊,她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这么幼稚的,可笑的,就像孩子们看到童话书里面,王子和公主最终在一起了后,合上书本,那种满足又天真的神情。
    只有孩子才坚信这种可笑的事实,他们总认为婚姻是一场幸福的终结,但大人才明白,婚姻是另一场痛苦探索的开始。
    他不明白,这个姑娘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话,按照她的身份,她应该频繁的去出入社交界,谈论的是各种王室贵族的笑话,而不应该是这种,小孩子一样纯粹又透明的言语。
    他应该嘲笑她的,他有很多话语可以做到,但他没有这样做。安德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最终他把这一切归功于这位海伦·库拉金的独特。
    “您为什么不说话呢?”海伦忍不住开口了,有些忐忑地说着,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而且,潜意识里,她原以为自己会得到一大通的嘲讽,毕竟,那是这位公爵一直以来很擅长的事情。
    “您想要我说什么呢?”安德烈低头看着对方,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您有什么想说的吗?”她干巴巴地说着,手指因为用力都变得苍白起来了。
    安德烈没有说话,他只是瞧着她,用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睛,认真的打量着她。
    海伦觉得紧张起来了,她怀疑附近的空气被什么东西都给征用了。
    “不,没什么,我没什么要说的。”
    海伦愣了一下,在听到男人平静的话语后,她张了张嘴,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说的是,“您怎么能没有话要告诉我呢”,“在我说了那么多之后您不发表一些意见吗”,或者“您现在想法有没有改变呢”。但似乎每一句话都不怎么适合,所以她咬了咬嘴唇,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他们走了一会儿,然后停了下来,海伦疑惑的看着安德烈公爵,后者偏头瞧着她,问:“您看见这棵树了吗?”
    “当然,我看见了。”海伦有些不解地回答道,她当然能看到,她曾经还特意欣赏过,因为这棵橡树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它是个异类,不是吗?”
    海伦再一次用吃惊的眼神瞧着安德烈,这话阿纳托利也说过。
    “周围都是白桦树,只有它,一棵橡树,它长错了地方,却并不觉得羞愧,它跟周围的白桦树争抢着一切的东西,阳光,雨水和养分,它不在乎别人的眼观,它一个人也活的好好的。”
    “您,在用它说您自己吗?”海伦看着对方,瞧见男人嘴角浮现一丝带着嘲弄神情的笑意。
    “您认为呢?”他反问着对方,似乎是想要听听对方的见解,又似乎不是。
    海伦猜不到,所以她决定和以往一样,遵从自己的心意,说出她最诚实的想法。
    “若您是这样想的,那么我认为,您是错误的。”她诚挚的说着,而安德烈并没有生气,他瞧着她,仿佛在说,您继续。
    海伦抿了抿嘴唇,继续说:“假设它不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竞争对手,那么它就会懒惰,不可能长得这么粗壮,而且,正如您看到的,如果它不是置身于这个环境中,人们很难第一时间注意到它,我认为,它不应该是异类,而是,”她停顿了一下。
    男人瞧着她,低声问了一句。
    “而是什么?”
    “是成功者。”
    他瞧着面前的女孩儿,好像要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瞧出点别的东西,但没有,他并未看到什么。她的话语未经修饰过,她的想法天真而直白,但,他低垂了眼眸,安德烈不喜欢这样,但他似又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反驳对方。
    “您说得对。”最终,他是这样说的。他并未反驳什么,但也没有说我同意您。
    火车上,海伦靠在车窗那里,她的眼神透着一丝迷茫和不解,她并未在思考着一些事情,她的脑海里更多的是,关于安德烈公爵这个人。
    有时候,他像是一头猎豹,骄傲又充满攻击性,但有的时候,他又像某种植物,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包容力,他对人的态度总是太过理智,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他太奇怪了,每当你以为自己明白他的时候,他又会用那种嘲讽的态度看着你,好像在说,您明白什么呢?您完全不了解我。
    “想什么呢?”
    ☆、第章
    阿纳托利走过来扯了扯领子,好让自己松口气,他一屁股坐在软沙发上,两颊红通通的,看来喝了不少的酒。
    “在想你和安德烈公爵。”
    女孩儿坐直了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她没有完全说实话,因为一开始她确实是这样的,但后面的时候,她的思想就不由自主的只滑向那个古怪的公爵身上了。
    阿纳托利没有怀疑,或者说他此刻已经喝高了。他靠在沙发背上,先是了一声,然后才说:“这有什么可想的。”
    海伦让女仆去弄了杯热茶过来,然后望着阿纳托利,说:“你当时和安德烈公爵吵架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
    阿纳托利听了笑了起来,他懒懒的抬起眼睛,嘴角微翘,那动作令女仆脸红了。
    “您的茶。”
    阿纳托利冲对方挑了挑眉,眼睛弯了起来,刚想说什么,不过他又闭上了嘴巴,因为偏头的时候看见正冲着他翻白眼的海伦。
    “这里没事了。”阿纳托利摆了摆手,打发了女仆出去。
    他接过热茶喝了一口,舒服的叹了口气,然后又歪着,他真的喝的有点多了。
    “他是个好对手。”
    年轻的男人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膝盖,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是平静的。在以前,库拉金公爵家的小儿子从来没服过谁,博尔孔斯基公爵是第一个。
    “如果他依旧不愿意再次服役呢?”海伦问道,然后,她看到男人瞥了她一眼,好像在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啊,傻姑娘。
    “他会的,人人都渴望功绩,渴望荣誉。”
    金发的姑娘看着她的兄长。想着,他多年轻啊,意气风发,可是,她低垂了眼眸,她想起了那个冷淡的公爵,不管怎么样,她总是觉得,那个人是不同的。在看不见的角落,有些事情,有些心情,正悄悄的发生了变化。
    童山,老伯爵的庄园里,他正准备休息,但在这之前,他还是决定再去看一眼自己的孙子。
    老伯爵穿着白色的睡袍,又披着一件保暖的外袍,他走路的时候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老人,而是腰板挺直,嘴角总是抿着,或者,不时地嘲笑着什么,这一点,他的儿子安德烈和他非常相像,而他确信,在以后,他的孙子小尼古拉公爵也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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