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将鸟递给苏畅,苏畅一松手,那鸟叫了一声,便欢快的飞走了。青儿一愣,气的眉头一竖:“苏公子,你不喜欢这鸟,也不用放走吧?它可是宁夫人送我的。”
    “你不是说,宁夫人他是菩萨吗?菩萨,自然是慈悲为怀的,又怎么舍得捉了鸟限制了它的自由,依我说,倒不如放了它,这样,对鸟也好,也算做了善事不是吗?”
    青儿哑口无言。
    与宁夫人在门口站了许久,苏老爷才含笑回来,苏老爷脸上的笑,连看门人都瞧见了:“你们说,咱们老爷这些天怎么这么高兴?自石米镇算起,我跟着咱们老爷也有几十年了,从来没见他如此高兴过。这倒是头一遭。”
    另有下人附和着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咱们家少爷就快跟芙蓉姑娘成亲了,咱们家老爷自然高兴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下人这样说,显然遭到别人鄙视:“我觉得,咱们老爷是因为看到了宁夫人所以才高兴的。芙蓉姑娘,咱们老爷天天见啊,你什么时候见他这么高兴?”
    几个人叽叽喳喳,抬头看到苏畅阴着脸站在二楼处,便不敢言语了。
    烈烈北风,刚才被苏畅放走的鸟儿迷了路似的,飞了一圈儿,又飞了回来,落在二楼栏杆的雪上,因雪太滑,那鸟差点跌落下去。
    苏老爷与苏畅并肩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见那鸟儿实在可怜,苏老爷便问:“这不是宁夫人送的鸟儿吗?怪喜庆的,怎么在院子里乱飞?”
    青儿怕苏老爷责怪苏畅,忙远远的道:“苏老爷……是我不小心,所以这鸟才飞走了,可能是天冷,它又飞了回来……”
    “爹,你不要责怪青儿。这鸟,是我故意放走的。”苏畅冷冷的。
    “这是宁夫人送给青儿的,怎么,你不喜欢?还是。你不喜欢宁夫人?”
    “我跟那个女人不熟,谈不上喜欢她,至于这鸟,我觉得它在外头飞的好端端的,何故把它捉起来,岂不是可怜?爹不是最心善吗?我记得小时候跟爹去钓鱼,爹钓到小鱼,都会放生的。”苏畅凝望着苏老爷。
    或是想到了宁夫人,或是想到了苏畅小时候的事,苏老爷竟然哑口无言。
    苏畅去了芙蓉那里。芙蓉屋里黑,一支短小的蜡烛像得了哮喘一样,扑闪扑闪的,总也不明亮。
    不过听着脚步声,芙蓉还是知道是苏畅来了:“你怎么了。脚步这么急,有人追你?”
    “没有。”
    “那你慌什么?”
    “白氏,宁夫人是不是送你一只鸟?”
    “对啊。”
    “那鸟呢?”
    “你也知道,我都快瞎了,我这眼神,给我一只鸟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我把它放飞了。这时候……早已经飞远了吧。”芙蓉叹了口气:“你找那鸟儿做什么?”
    “我……没事,就是听说宁夫人送你一只鸟,我特意来看看稀奇。”
    “你怎么知道宁夫人送了我一只鸟?”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当然知道了。”
    “你说什么?”芙蓉皱眉:“苏畅,今儿你又喝酒了?”
    “没有。”苏畅伏身:“不信你闻闻。身上一点儿酒味儿也没有。”
    芙蓉“咯咯”笑了:“好了,我信你。听说皇上病了,一直也没有机会探望,我们小门小户的,进宫不甚方便。你身为朝廷官员,理当去看看的。你可看了?”
    “你眼睛都这样了,还惦记着皇上呢,你的心可真大。”苏畅端详着芙蓉,芙蓉正拿着那件喜服,觉察到苏畅可能盯着她,便本能的将喜服包了起来:“我知道我长的好,可你也不用总盯着我看吧。”
    “白氏,你还是这么大言不惭。我很喜欢。”苏畅笑。一时从白家出来,抬头望望,哪里还有鸟儿的影子,他早该想到的,依芙蓉的善良性子,定然不会囚禁一只鸟,他倒是多此一问了。
    “苏畅,外头的星星多吗?”芙蓉问了一句。
    苏畅皱眉,走到芙蓉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白氏,你……除了眼睛,别的地方,有不舒服吗?”
    “没有。”
    “那……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是白天。”
    “那你怎么问我星星多不多?”
    “我不是问现在星星多不多,我是问这几天,你也知道,自打我眼睛看不清以后,甚至连人也瞧不见了,更何况雪跟星星呢,所以心里就着急,想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样子,星星是不是像以前一样,高高的挂在天上。亮不亮呢?”芙蓉一脸的艳羡,虽然是圆睁着眼睛,却显的很茫然。
    苏畅心里一酸,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努力忍着:“这几日……雪下的太大,风也吹的紧,天黑了以后,倒没有什么星星,连月亮也没有出来......晚上,外面黑乎乎的。”
    “那……雪下的厚吗?”
    “雪下的很厚,早晨我出门,小车胡同的雪还没有扫,都快到我的膝盖了。”
    “那你的衣裳又湿了吧?有没有回去换衣裳?别着了凉,你爹要担心你的。”芙蓉语重心长的,她看不清苏畅,只能通过他说话的声音,判断他的位置,然后茫然的看着他。说是看着,其实什么也看不见,面前白茫茫的一片。可她还是坚持着:“下着雪,你又有公务在身,常在外奔走,记得勤换衣裳,像我,如今眼睛瞧不清楚,我娘就很担心,我知道,她常常偷着哭,你也一样,好好保重自己,别让你爹担心才是。”
    “白氏,我真的很担心你。”
    “我是说,你不要让你爹担心。”芙蓉声音轻轻的。
    “白氏。”苏畅颤抖着手,轻轻的伸向芙蓉的脸,芙蓉的脸依然那么恬静,跟以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苏畅知道,芙蓉看不见他,他的手轻轻落在芙蓉的脸颊上,他轻轻的捧起了芙蓉的脸,他轻轻的对芙蓉说:“白氏,不管谁担心谁,这一刻,我只担心你,我……只担心你。”他伏身将芙蓉搂在怀里,搂的紧紧的。
    一刹那的安宁,谁也没有说话。
    窗外风声呼啸,这个冬天越来越冷了。
    他将她搂的很紧。
    “苏畅,你瘦了。”芙蓉声音依然轻轻的。
    苏畅将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我知道你看不见,你若担心我,便摸一摸我的脸。”
    “你为什么流泪了?”
    “因为我怕你看不见我。”
    “即使我一辈子都看不见,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芙蓉故意笑了一声,她心里酸涩,差点流出泪来,她唯有极力忍着,轻轻的在苏畅脸上摸了摸:“我觉得眼睛看不见,其它也还好,反正看不看的见,有些人,一直在我心里的。存在心里的东西,是不会忘记的。无论他在不在我身边。”
    “可是我想让你看着我,我怕你把我的样子忘记了……”苏畅哽咽,芙蓉越是说些宽慰他的话,他心里便越酸:“你放心吧,白芙蓉,即使你的眼睛永远都看不见了,即使你忘记了我的样子,我也不会忘记你的,你知道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我也不准你忘记我,就像我不会忘记你一样……咱们两个,谁也不要忘记谁。”
    芙蓉心中喜悦,泪水却夺眶而出。
    宁夫人从苏家回去,远远的便看到自家门口围着好几个汉子,几个汉子在她门口不停的走来走去,遇见挑着担子路过的货郎,还要拦下来问一问,问他是否知道宁夫人的下落。
    宁夫人及时停住了脚步,小丫鬟却吓的几乎要哭出来。身子不住的颤抖着,她认的出,那几个汉子,是一直追她们的人。
    “没出息,怕什么,青天白日的,他们还能吃了咱们不成?没有王法了么,这可是天子脚下。”宁夫人呵斥丫鬟,自己的手却也紧紧的握着,她心里也没有底,扫了一眼汉子,便赶紧回头缩着脑袋。
    那几个汉子扯下了宁夫人门口挂着的红灯笼,然后用脚踩的稀碎,一面又骂道:“这个贱人,不知去了哪里,下次若是遇见她,定要她的好看。”
    别一个说:“大哥,咱们也撒了气了,想来这宁夫人也有了教训,如今她不在,天又冷,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几个汉子骂骂咧咧的去了,雪地上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
    等几个汉子走的看不见了,小丫鬟才敢哭出声来,宁夫人笑了笑,倒是咬牙切齿的:“欺负弱女子,是什么英雄,以为把我门口的灯笼扯下来我就怕了你们么?不过是几个粗汉而已。”一面让丫鬟开门,一面又呵斥她:“哭什么,嚎丧一样,这才算什么阵仗,你就吓成这样,想当年我……算了,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
    宁夫人进了院子,便见屋里的东西被扔出来许多,一床锦被落在雪地里,上面还落了几只麻雀,而她,也像遇了贼人一样,翻箱倒柜之间,椅子倒了,箱子翻了,连她的首饰盒子,也空空如也。中堂里的一面镜子,也被石头给砸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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