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也没有理葫芦,只是“嘤嘤”的哭,嘴里说一些自责的话。
    “你怎么了春娘?”葫芦走过去给她擦泪。
    春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哭倒在葫芦怀里:“葫芦啊,你大姐她眼睛看不清了,刚才外头下雪,她说她都看不到…….”
    葫芦跑到门口,掀帘子看看鹅毛大雪一片一片的落下来,地上早已是晶莹的一片,就连不远处房顶上的瓦,也被大雪掩盖了颜色。他转身回来,紧紧衣裳,又呵呵手:“春娘,我大姐肯定跟你开玩笑的,平时我犯一点小错,她立即揪着不放,她那双眼睛,厉害着呢,她怎么会看不见?”
    “葫芦,你大姐的眼睛真的看不清了,以后,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春娘的声音透着悲凉与着急。
    葫芦飞奔进芙蓉房里,见芙蓉四平八稳,不焦不燥的安心躺在床上,面前桌上摆的是她快做好的衣裳,而芙蓉手里正抱着一个小筐子,筐子里是线团,她正专门的缠着线团,她发髻整齐,发间的簪子熠熠生辉,除了脸色有点差,嘴唇有点儿干以外,倒瞧不出什么毛病,至少,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如含着秋水。
    “大姐,你没事装什么瞎子啊。”葫芦没好气的道:“我本来就起晚了,害的我又进来看你,这不,我又要去晚了。”他转身想跑出去,正好撞上春娘,春娘赶紧夺下芙蓉手里的线团:“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做这些,眼睛都看不见,要多歇着才好,我这就去请大夫……..”
    “春娘,你不要害怕,我大姐怎么会看不见呢,她刚才不是津津有味的在缠线团吗?再说。你看我大姐那双眼睛,睁的圆溜溜的。”
    芙蓉伸手想去摸床头的帐子,她想下床,却摸不着帐子。甚至连鞋子也找不着。一时没留意,瘫软在地上。
    芙蓉的动作被葫芦看在眼里,他明显被震惊到了:“大姐,你果然瞎了?”
    “葫芦,不能这么说你姐姐…….你姐姐怎么会瞎呢,她只是一时看不清东西罢了。”春娘虽然如是说,到底放心不下,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哎呀,完了,我大姐竟然瞎了。”葫芦只觉得后背发凉。脊梁骨像被针刺了一样。他不死心,慢慢的蹲下身子,伸出一双手试图在芙蓉面前晃晃。
    “葫芦,别伸手在我面前晃。”芙蓉脱口而出。
    葫芦惊的后退一步:“大姐,我就说你在开玩笑吧。我刚伸出手,你就发现我了。”
    “我没有发现你,我只是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会做什么,我不用眼睛看都知道。”
    葫芦哑然。
    春娘却哭的一刻不停,嘴里依然念叨着:“芙蓉啊,娘不止一次的跟你说过。做衣裳也不能太卖命,那活计费力气,也费眼睛,如今你年纪轻轻的……..”她哭的不像样子。
    “春娘,你别哭了,你哭。大姐的眼睛也不会好的,我这就去叫大夫。”葫芦冒着风雪与严寒出门。临行前不忘交待春娘:“我去去就回,外头冷,你们不要出来。”他显然已有了男子汉的气概,说话办事干净利索。还特意跟芙蓉说:“大姐,你不要乱跑。”
    芙蓉哑然失笑:“我都瞎了,我还能乱跑到哪儿去?”
    春娘扶着芙蓉上床,雪太大,白家院子很快被雪覆盖,四周寂静无声,晨起时打鸣的鸡似乎也知道天气不好,缩在窝里眯眼养神。
    春娘给芙蓉端茶,又给芙蓉端饭,芙蓉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葫芦迟迟不见回来,春娘只得去苏府找苏畅。
    这几日皇上身子不爽,并没有上早朝,苏畅也不必进宫,想来倒也畅快,这日落雪,他正好闲适,交待府里的下人将成亲那日所用的东西买好,又把管家送来的账目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才围着火炉坐在窗下,支起窗户,看着漫天的雪花飞舞嘶叫。
    苏老爷一大早便出了门,说是去见一位朋友。下人们立于廊下叽叽喳喳。见春娘面色沉重前来,便指了指中堂,苏畅在那里。
    “苏少爷……..”喊出这话。春娘差点瘫软在地上。
    “春娘来了。”苏畅赶紧起身扶着,又交待下人:“多准备个火炉来给春娘取暖。”一面又关切的道:“这么冷的天,春娘你怎么出门了?”
    苏畅如此关切,春娘心里更不是滋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苏畅不明所以,又亲自给她端了碗茶,春娘哪里喝的下,只是带着哭腔道:“苏少爷,不好了,我们家芙蓉,她瞎了…….”
    苏畅愣住,一双手紧紧的握着茶碗,也顾不得茶水滚烫了:“春娘,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家芙蓉瞎了。”春娘简直要哭出来,又赶紧摆手:“我不是说芙蓉瞎了,我是说,我们家芙蓉的眼睛,今儿一大早的,突然看不清东西了…….”
    苏畅顾不得跟春娘多说,端着茶碗便出了门,春娘迈着碎步跟在他身后,洒下一行热泪。
    苏府的下人炸开了锅。
    “你们听见了吗?刚才春娘说,芙蓉姑娘的眼睛瞎了,哎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出了什么事?遇见贼人了?快要过年了,这眼睛瞎了可怎么办呢。”
    另一个叹气道:“快要过年了不要紧,关键是芙蓉姑娘眼瞧着就要嫁给咱们做少夫人了,这时候眼睛瞎了,那咱们府里的亲事,岂不是办不成了?”那人叹气,又摇头:“即使芙蓉姑娘的眼睛瞎了,少爷也会娶她的吧?少爷那么喜欢芙蓉姑娘,哎,谁知道呢,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苏畅心里太过惦记芙蓉,一时间出门也没有加衣裳,他衣衫单薄,不过穿了件夹棉的袍子,刚进白府中堂,他便打了一个哆嗦,手里的茶碗还捧的紧紧的,出门太急,他竟然忘了把手里的茶碗放下来。
    一阵凌乱的脚步。
    “苏畅,你来了?今儿没去早朝吧,听说皇上病了,这几日都不用早朝,那你也不用受冷了,今儿又下了雪,怎么不在家里烤火?”
    苏畅在芙蓉房门口停下了脚步,他看了看床上的芙蓉,她衣裳整齐,发髻规整,甚至,她一双眼睛正凝望着他,而且,脸上有淡淡的笑。
    苏畅心里纳闷,小声问春娘:“春娘,你不是说…….怎么我刚到,芙蓉就看见我了?而且,她还知道外头下雪了,让我在家里烤火,她这不是很机灵的吗?这眼睛也好使着呢,你怎么说她瞎了,春娘,你可不能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了,怪吓人的,我都不敢想像白氏瞎了会是怎么样一个情形……..”
    “苏畅,你也以为我瞎了?”芙蓉又笑。
    苏畅尴尬的进了房,把茶碗往前举了举:“你喝茶吗,新泡的,还热着呢。”
    “苏畅,你也以为我瞎了?”芙蓉并不看茶,只是凝望着苏畅。
    苏畅只得道:“我…….我……..我知道你没有瞎,想来日子寂寞,你们跟我开玩笑的。白氏,你这么聪明伶俐,我瞎了你都不会瞎的,对吧?”
    “苏畅,你放心吧,我真的瞎了。”芙蓉声音暗淡。如夜晚星子陨落。淡淡的忧伤笼罩上来。
    苏畅想伸手在她面前晃晃,芙蓉又笑了:“不用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我自己已经晃过了,看不清的。”
    苏畅只是不相信,只是以为芙蓉在跟他开玩笑,至少这白氏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着也不像有事:“白氏,好了,今儿下头一场雪,你可别跟我开玩笑了,你知道,我经不得你吓。”
    “我没有吓你,我真的看不清了。”
    “那……..”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下雪的事吧,下雪的事,是听春娘说的。”
    “那…….”
    “你一定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你来的事吧,你不是说了吗,我这个人聪明伶俐,我能分出身边人的脚步声,比如春娘的脚步声,葫芦的脚步声,还有你的脚步声,这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肯定是你来了。”芙蓉依然笑着。
    看着芙蓉笑,苏畅心里却跟下雨了一样,听了芙蓉的话,他一时欢喜,又很难受,如此以来,芙蓉早已把他深埋心底了,可如今她的眼睛竟然看不清了,甚至,连他也看不到了。
    苏畅神色凝重,晨起时赏雪看景的情调一下子全没了。
    春娘没了主心骨,站在那不停的抽泣。
    “你们别哭了,别为了我伤心。”芙蓉知道众人难过,便刻意安慰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就是眼睛看不见了吗?再说了,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了,可我心里通透着呢,我还能喘气呢,再不济,我嘴巴还能说话呢……..”
    “白氏,你别说了。”苏畅站起身要去扶芙蓉:“我背你去看大夫……..”
    “可是葫芦已经去叫大夫了……..”
    “你的病,耽误不得,大夫没有来,我们便去找他。”苏畅背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道:“白氏,你跳到我肩膀上来。”
    以往,芙蓉是活蹦乱跳的,可是如今,眼睛也看不见了,哪里还能跳到他肩膀上去,他自知失言,忙向下蹲了蹲身子,拉过芙蓉的手放在他背上:“我背着你去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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