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暑假来临之前,白教授推荐了安妮·普鲁的小说。在此之前,佟童只听说过她的《断背山》,其他的则一无所知。白教授说,佟童总是为创作发愁,但写作是最急不得的一件事。
    “安妮·普鲁五十多岁才发表了第一部短篇小说,并一跃成为最受瞩目的作家。在此之前,她积累了丰富的生活阅历,在自然中习得了各项本领。当你学会生活,学会跟自然和谐相处,写作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白教授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听了他的话,佟童很自然地就放平了心态。但是在给外公打完电话的那个夜晚,他却静不下心来,他不止一次地想起妈妈。他没有妈妈的照片,老韩那个粗人也说不出他哪里长得像妈妈。他只能一遍遍地幻想,妈妈究竟长什么模样?
    妈妈喜欢哲学。一般人都觉得很枯燥的学科,她学得津津有味。她为什么对哲学那么感兴趣?老韩引用她的原话——她说,她想读古典钢琴的研究生,所以她想去德国留学。听说那里的艺术系大多都要求一定的哲学素养,如果用德语学的话,肯定特别晦涩。所以,她想趁着在国内,先把哲学的基础打好了。
    老韩知道的就这么多,再多的他也想不起来了。妈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佟童依旧描绘不出具体的形象。他也曾强迫自己回到两岁之前,回到在妈妈怀里撒娇的那段时光,要是那时他有记忆,那该多好!
    但是,哪怕他绞尽脑汁,他能回忆起来的只是那首旋律非常简单的《小星星》。而且,他都怀疑,那段旋律究竟是他回忆里的,还是他幻想出来的?
    在主动给苏昌和打电话的那天,佟童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妈妈。耿小庆去临市出差了,没回来。他从医院回家之后,孤零零地坐在卧室里,半天也翻不了一页书。他心情烦闷,便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喝得太急了,难免有些眩晕。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思念着父母。正在此时,苏昌和的电话打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佟童瞟了一眼时间,十点了,老头还记挂着他的电话呢。
    “听说你病了。”
    “呵,你消息可倒灵通。”苏昌和忍不住咳了两声,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咳嗽声。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不错,我是生病了,但是我有的是钱,那些钱,至少能为我续五年的命。”
    他才七十出头,五年也并不长啊!
    不过佟童没有打击他,说道:“我并不关心你的病。”
    “是吗?”
    这两个字无异于“呵呵”,弄得佟童有点尴尬。这次老头一反常态,居然没有提起自己正在吃的山珍海味。难道是生了恻隐之心,不想再让佟童经受精神折磨了?
    佟童还没想完,电话那段便说道:“近来老是咳嗽,医生让吃的清淡一些,国内的吃腻了,能选择的只有韩餐和日餐了。我中午吃了一碗清炖牛尾汤,一份南瓜煎饼。牛尾汤熬得非常醇厚,但是香而不腻。南瓜煎饼的糖度恰到好处,又被清淡的牛尾汤冲淡了一些;晚饭吃了一份香烤鳗鱼,医生不让吃酱油,厨师便多加了一些红酒。虽然不及我在名古屋蓬莱轩吃过的鳗鱼饭,但也算甜咸适宜,清爽鲜美。不过我食欲不佳,只吃了一小碗米饭,还有一碗川贝雪梨汤。”
    ……
    好家伙,该来的还是来了。
    大意了,大意了。佟童来不及躲闪,又被老头的美食炸弹轰炸得晕头转向,
    晚上佟童吃了什么呢?耿小庆加班,学校食堂也关了一大半,他喝了一碗粥,往嘴里塞了五个包子。大概花了五块钱,用时不超过十分钟。
    佟童告诉自己,没什么可馋的,那些东西也就是听起来诱人,可能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好吃……尽管如此,他还是疯狂地吞咽唾沫。
    还有啊,这老头为什么每次都要提起美食呢?要说他每顿都吃山珍海味,佟童完全消费不起,也就断了念想了;但这老头偏偏吃的都是些不甚名贵、但又很精致的食物,佟童有机会品尝,但又因为活得忙碌,基本吃不到,只有馋的份儿。
    佟童急忙转移话题:“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现在有点儿明白了,你能给我一张我妈妈的照片吗?”
    苏昌和沉默了。
    佟童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当然,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要是觉得困难,就不必给我了。”
    “我全都烧了。”苏昌和闷声道:“上大学,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她没有一样听我的,天底下最叛逆的孩子莫过于她了。不仅如此,在我为她出钱办琴行,为她打点好以后生活的时候,她又跳海自杀了……她伤透了我的心,我为什么要保留着她的照片?”
    “可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走了,你一点儿都不想她?”
    “……”
    “你说她叛逆,可你真正了解过她吗?”
    苏昌和喘了几声粗气,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尽管你们年轻人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但我依然要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我并不鄙视这句话,但我觉得你说得不太准确。应该是,出发点都是为她好,但效果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苏昌和并没有被说服,他像是喝了一口水,才慢悠悠地吐出了两个字:“幼稚。”
    佟童不是很在意,反正在这只老狐狸面前,幼稚也没关系。
    看来苏昌和并不算忙,也不排斥跟佟童打电话,佟童没说话,他也没有挂。最终佟童按捺不住,问道:“你知道的,我给你打电话,无非是为了我妈妈,还有孟老师。”
    “关于孟老师,我能告诉你的也不多。我跟她的父亲是忘年交,在我的事业遭受巨大挫折时,是她父亲出手相救,所以我一直特别感激他。她父亲去世了之后,我一直照顾她们母女三人。不过,她父亲著作颇丰,又购置了巨额保险,她们经济上是没有什么压力的。我顶多是在她们需要父亲的场合——比如入学典礼、毕业典礼之类的地方,我会出席一下,我的身份是她们的义父,让她们不至于让同学为难。”
    佟童思索片刻,说道:“不过,既然她跟我说,要跟你一起去日本家族旅行,这说明你们的关系并不一般,并不只是偶尔见见的样子。”
    可能是没想到这“小孩”不好糊弄,苏昌和顿了顿,说道:“她在外地上大学,跟我的走动自然不多。不过,她的妈妈和姐姐一直留在港城,她俩性格很软弱,不止一次跟我求助,也不止一次表明心迹——她们只想过安稳日子,至于怎么过,她们并不在意。她俩不仅跟我去过日本,只要我去国外出差,一般都会带着她们出去见见世面。但也仅此而已,我从未有过越界的行为。”
    在大学时期,佟童就把孟星河的社交账号扒了个底朝天,她的微博是在2010年注册的,算是很早那一批用户了。她在港城本地上了一个不知名的三本,那年正好大学毕业。在同龄人忙着适应社会生活、养活自己时,她就已经到处旅行了。那些自拍时“不慎”露出的名牌包logo、富丽堂皇的酒店背景,都隐藏着她炫富的小心机。可以说,现在网红玩的那一套,都是她玩剩下的。
    她习惯了被庇护,也习惯了游手好闲、但有钞票花的好日子,所以她才会赖在苏家,然后义无反顾地嫁给苏子龙吧!
    佟童没法评价她这种行为,但在现实生活中,他绝对不会跟这种人交朋友。
    听了苏昌和的话,佟童又追问道:“那,我高考完之后,孟老师说要跟着义父去家族旅行,你上次跟我说这件事根本就不存在。那我想问问,是你压根没去日本,还是没带她去日本?”
    “佟童,你现在很像在审问我,你知道吗?你这样做十分无礼!”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站在警察的立场上审问你,那这场游戏就玩大了,你就保不住自己了,姥爷。”
    “看在你死去妈妈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苏昌和再度深呼吸,然后说道:“我的确去过日本,但我没有带她,这是事实。佟童,我再强调一遍,我没有骗你,我跟孟星河不怎么熟悉,我并不了解她。你要找的人,不应该是我。”
    那要找谁呢?
    从他高考完之后,孟老师就一直用qq跟他联系,没有打过电话,都是发信息。仅凭这一点,也足够让人怀疑了。
    他鲁莽地找过孟星云,但是她差点儿把他送进监狱;他去过孟母做义工的那个寺院,也见过了孟母。那个曾经对齐家大呼小叫、妄图把女儿的死嫁祸到齐家身上的妇人,她如今正安静地躲在寺院中,过着清贫的生活,做着杂活,曾经养尊处优的她,居然还过得惯。
    过年时,佟童曾带着耿小庆去那个寺庙祈福,孟母依旧在那里做志愿者。有了孟星云的前车之鉴,佟童不敢轻易打扰她。但耿小庆得知她是孟星河的母亲之后,居然挣脱了佟童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热切地说道:“阿姨,我曾经是您女儿的学生,她帮了我好多好多……”
    但佟童走过去之后,孟母已经走了,只剩下耿小庆失落地站在原地。她跺着脚,生气地说道:“什么人嘛!连句’阿弥陀佛‘都懒得说,就那么走掉了?”
    不知孟母是不是因为重大变故而患上了失语症,反正佟童从来没见她说过话。这样的一个“木头人”,更不可能告诉佟童她女儿的下落了。
    苏昌和说了那么多,明显有些累了,想要挂电话了。佟童回味着他刚刚说过的话,苦苦思索着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突然,他灵光一现,当即说道:“你一直在强调你怎么做,强调你是无辜的、是置身事外的,那苏子龙呢?”
    “他……”苏昌和居然结巴了,虽然他很快用咳嗽声掩盖了过去,但佟童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嘛,我平时跟他交流也不多。”苏昌和说道:“如果你怀疑他,那你应该问他,而不是来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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