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传到酒楼中的时候,杨聘婷双剑一并,合身而起,在这第二层酒楼的天花板上轻踏了一脚,身子就如同夏夜轻雷暴雨将至的一只孤鸿,惊空展翅,于间不容发之际,脱离了风清扬他们四人的缠斗。
    一身白衣掠出酒楼的时候,长剑在第二层外檐上还挑走了几个瓦片。
    风清扬等人本来也各自运功追出,不料,那杨聘婷居然不走街道,不走屋脊,在空中飘出十米有余,即将下坠之际,长剑上挑着的瓦片抖落了一片,秀足在那瓦片之上一踩。
    啪!
    瓦片坠地,白衣倩影却竟然借着那一点点的踏足力道再度升空。
    她在中途重复三次这样的动作,三张瓦片为代价,以一种直线般的飞掠,从酒楼之上,从最短的路径抵达细雨桥下。
    风清扬等人相顾失声。
    一块飞在半空中的瓦片,能够借取几分力道?就算是一只燕子、一只麻雀,怕也没有办法从这种瓦片上蹬足再腾空吧?
    这个女人刚才的剑法已经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但毕竟还在认知之中,而此时的轻功,却着实到了一种惊世骇俗的程度。
    其实这并不奇怪。
    杨聘婷出自古墓派,门派武功可以上溯至南宋年间,当时武林中声势最大的全真教,有一门金雁功,号称练到大成之后,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凌空踏出三十七步,可是除了创派祖师王重阳,估计再没有第二个大成的。
    而古墓派的轻功若欲成就,需要在半空中赤手空拳捕捉八十一只乱飞的麻雀,这规矩之下,古墓派却是每一代都有人实实在在练成绝顶轻功。
    方云汉之前毅然入水,利用水下不同于地面上的压力,把自己内力更加深厚的优势发挥出来,跟日月神教的两大法王游斗,抓住机会重伤黑法王,又以控制背部骨骼的奇招撕掉了慕容红玉的一条手臂,可后心中了一掌,终究还是受了些伤。
    当那白影穿水而过,一手搭救了慕容红玉,一手剑气凌厉而来,正在往水面落下的方云汉,也只来得及鼓劲打出一招劈空掌。
    掌力剑气抵消,杨聘婷在水面踮足点了数下,就踏浪度水,翻身上岸。
    “黑法王,撤。”
    杨聘婷语罢,已然带着慕容红玉远走,黑法王一手按着浣衣石阶,也要纵身上岸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泼天的水声。
    半身落在河水中的方云汉,双手搅动河水,一波又一波的水浪混杂着他的掌力,如同数百斤的大铁锤,接连不断的打在刚刚转身的黑法王身上。
    此时的方云汉浑身湿透,肩膀和头上却冒出丝丝缕缕的烟雾,那是被内力蒸腾的水分。
    他那一双眼睛,几似狮子攀咬而来。
    那白衣女人轻功卓绝,追之莫及,可你黑法王本就是我必杀的目标。
    你还想逃不成?!
    嘭嘭嘭嘭嘭嘭嘭!!!
    白浪涛涛,淹没了黑法王,甚至把浣衣石阶都打碎了一大块。
    浪花之中多了一抹红色的时候,方云汉趟水而至,一手拎起了奄奄一息的黑法王,上岸之后,重重一踏,跳上枫叶街一侧的屋脊,一路向北,狂奔而去。
    风清扬等人此时赶到,不明所以,也都追了上去。
    方云汉这一路来到了枫叶街的尽头,一手发力,五指几乎陷入城墙,几个轻松的起落,就带着黑法王一起来到了城墙上方。
    城墙上的官兵离这里都挺远,而且按照那一套规矩,武林人士的争斗,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本来也畏惧这个一路打来,飞身攀登更胜于鹰隼猿猴的高手,索性离的更远了一点。
    方云汉拎着黑法王几步来到了城墙的边缘,把黑法王提到面前,略微低头,对视。
    “下去之后,替我向传功长老问候。”
    黑法王这个时候嘴角不断吐出血沫,却还是声音低弱的回了几个字。
    “教、教主会为我……”
    方云汉听的清楚,不置可否的一笑,把黑法王向外一抛。
    黑法王身子腾空的一刹那,看着城墙的高度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人体的本能使他在飞速逼近死亡的一刻,还是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那苍白如同尸体的手,徒劳的往高处伸去,却无可攀附。
    肉体触及地面的刹那,死亡袭来。
    方云汉说了今日城中不杀生,他就将黑法王掷死于城外。
    只是那一蓬残酷血花散开时,少年并未低头,仰首望天。
    后方有衣袂飘飞的声音传来,风清扬他们几个上了城墙之后,渐渐止步。
    郭鹤年想说什么,被莫太冲拦住。
    这一份大战即将落幕的静谧,似乎不该被轻率的破坏。
    早晨,太阳升起不久的时候入城,如今,日头已逐渐偏西。
    方云汉看了一眼太阳,闭上眼睛,眼前还是被阳光照的一片橘红。
    当日若非风马牛救赵大鹏的时候也将他救走,他必然死于黑法王之手。
    方云汉为了丐帮的事奔走,其实动机不纯,风马牛当日救他是不是完全出自善念,也已不可考证,但是这份恩情,他今日也算偿还了。
    那日,北城门上传来一声长啸。
    啸声连绵,气脉悠长,几乎足足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才止息。
    枫叶街、银杏大街上所有武林中人都听到了这道声音。
    无论是刚才出手被击败,还是从头到尾就没敢动作的人,都明白这一道长啸的意思。
    ‘尔等手段尽出,我已从南至北。’
    这一局,果然只是游戏,果然是他胜利。
    王飞虎神色复杂地把腰间金刀抽出,看着刀光反照的那一张老脸,半晌之后,转头看着自己几位老友。
    都是相似的神情。
    雄心壮志,傲气怒火全被打灭了。
    大半生的名气威风,今天全做了踏脚石了。
    简直心如死灰。
    可,良久良久之后,又好像在灰烬中看到了一点新的光辉。
    那是或多或少的,最初始,最纯粹的,对于武的向往。
    王飞虎仔仔细细地,抚摸着自己手中这把两三年没有辛苦操练过的宝刀,脸上复杂的神情里渐渐浮现出一种带着三分坚毅、几许向往的目光。
    这一城的人,此时又不知几人在逐渐偏向西方的日头之下,感受到了那种炽烈,涌现了与王飞虎或多或少相近的情绪。
    半生威风喂了狗。
    可看那几大高手如惊鸿过境,长空不留只影,心中却有烙印。
    我辈武人,纵没有金银,威望,人脉,只凭武功,也可以强大、洒脱如斯!
    谁不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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