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的针路航海图非常复杂,一般都必写明开船地,航向,航程,抵达地点。
    而其中的专业术语也很多,什么丹针、缝针,什么平、取、见、收……而且在航行过程中还要测量和纪录水深,这也是针路数据中的一种。
    如果没有人教的话自己看针路图和各种参数,不迷糊才怪呢!
    其实许多人这么做也是为了本能的加密自己的知识,给后学制造障碍。
    例如那所谓的“丹针”光看这个名词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其实就是“单针”的意思,指的是单向的航向仅此而已!
    这样的事情肖恒其实也已经看到过不少了,例如黑火药配方里的按个“一、二、三(和谐)”的配比也只是蒙一下不懂行的人,真正懂行的都知道这“一、二、三”之中有的是斤,有的是两。
    另外肖恒从王铁锤那里也了解到铁匠铺里令人摸不到头脑的术语也不少,但说白了不过是淬火回火、温度焰色之类的一些经验而已!说得云里雾里的就是生怕人听懂了。
    而拳脚功夫这方面的隐喻就更多了,什么气沉丹田、什么任督二脉,都只是一句话就能讲明白的发力和呼吸的技巧,可人家就是说得玄玄妙妙的让人听不懂,以至于让什么“左脚踩右脚”的轻功大行于世,其实都是扯淡!
    之前肖恒曾经请教过韩子青武功、内力之类的东西,问完韩子青就看着肖恒狂笑不已……最后还是给肖恒解释了一下什么叫武功高强——
    ——力气大、反应快、打得准、站得稳!
    没错,就这么简单!不然呢?难不成是那什么大师的“闪电五连鞭”?那玩意到底什么货色打开视频看看也就知道了。
    而针路图其实也是如此,以观测沿岸地形特征和测量当地水文资料为基础,以着指南针来确定航向……所谓的针路也就是如此的简单。
    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尽量让别人搞不懂,而复杂的国家大事又往往简单到凭个人利益和喜恶来决断,或者这就是封建帝国没办法长久的原因?
    对于这种敝帚自珍的陋习肖恒是有些看不惯的,不过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如此生存的,移风易俗这种事其实并不是用嘴说说或者一个命令下去就会达成的,这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
    秦府西边不远的小码头上,一艘漂亮的白色帆船缓缓的驶来。
    一个正在抗包的搬运工忽然停下了脚步,呆呆的望着那从下游开上来的洁白帆船嘴里喃喃道:“喂,你看!那艘真白!”
    “船白?你昏头了吧?船还有你婆娘奈子白?”另一个搬运工刚准备开皇腔,一抬头也看到了那这艘通体雪白的帆船。
    “甘你囊嘞还真白……”那皇腔搬运工喃喃道,“哎你说,这船不得比画舫还值钱那?”
    “画舫值钱的又不是船,是船上的娘们。”之前那个搬运工也开了皇腔。
    “还真是!”
    “嘿嘿嘿嘿……”
    两个老色批对视一眼努力扛包去了,似乎还抗得更有动力了。
    其实不光是码头上的工人在议论,街上的行人、漕船上的水手还有酒楼中的食客都在看着这艘缓缓靠岸的漂亮帆船议论纷纷。
    肖恒并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只是静静的站在码头上等待着船只靠岸。
    这艘通体洁白的帆船正是技术验证船“大嘴鸟”号。
    由于大嘴鸟号的吃水比普通漕船要深一些的关系,所以没办法像普通漕船那样直接靠岸再搭木板上下,所以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的肖恒跟码头那边的负责人商量了一下,自己在码头边上建了个短短的栈桥。
    虽然栈桥很短,但对于大嘴鸟号来说已经足够使用了,毕竟它的吃水也不过是比漕船稍微深了那么一丢丢。
    等帆船停好,木板架上之后,肖恒就迎了上去。
    “关船长……辛苦辛苦。”肖恒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关鳞的手说。
    “不辛苦,说实话……坐这艘船跑海简直是种享受。”关鳞也是笑答道。
    两人客气了一番,肖恒就带着整艘船上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回秦府去了。
    大嘴鸟号的这次出航是从临安府出发,先东行出海然后转而南下,用传统的针路图去到了福建。在福建稍作休整之后就继续南下到了台湾、吕宋岛的南端,然后沿着吕宋沿岸向东绕行……转了一小圈之后再直接从吕宋向北,一路完全不停歇的直接越过台湾来到钓鱼岛,再从钓鱼岛转向直奔杭州湾。
    整个路程去的时候耗时较长,回来的时候耗时较短,不过整艘船上的士兵都算是接受了一次真正的海上航行,多少都增加了一些海上航行的经验。
    等回到秦府之后,肖恒命令士兵们就地解散,让他们赶紧回家好好休息休息,而自己则带着关鳞、肖恒的几名学生以及士兵头目一起在厢房吃了点东西,顺便聊聊他们这一路的见闻。
    “今次航行圆满成功,首先就是船长的功劳……我敬你。”肖恒说罢先干为敬。
    “不敢不敢……此行令我受益良多,尤其是肖公子的高徒,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关鳞连忙也回敬了肖恒一杯。
    “哪里哪里,若是没有关船长的经验,此行的风险还是很高的……”肖恒并不是客气,毕竟这年头的水温情况与近千年后的现代肯定完全不同,所以现代的水文资料根本没有用处,靠的只能是关鳞这么多年的行船经验。
    “不,我说真的。”关鳞自己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公子之前交代的那什么航海钟、什么六分仪……我是不信。”
    对于在海上拼搏多年的关鳞来讲,无论是结构复杂的六分仪还是更加复杂的航海钟,都是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远没有他的直觉和经验靠谱。
    这一路西行的时候,每当肖恒的那几位学生开始计算当前坐标并且以此为依据开始重新绘制沿海海图的时候,关鳞就有些嗤之以鼻……搞这些劳什子花样有什么用!?还不是得乖乖的看着针路图走吗?
    在这个年代,航海一般都是要在沿岸附近的,行船之时一般在船的一侧都能远远的看到陆地……这样行船的好处是绝不会迷失。
    而针路图的出现就让船长们的航线选择可以变得激进一些了,偶尔让海岸脱离视线,但只要方向正确那么很快就能重新看到陆地。
    只是这样一来每次重新看到陆地之后都需要重新校正自己的位置……而这就是针路图的价值所在。它不仅仅是几个航线,更是一篇用文字记载的航海图,能让船长对于自己所处的位置了然于胸。
    不过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坏处,那就是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等他们从吕宋往回开的时候,就由肖恒的几个学生接手了舰船的航行指挥。
    这一次在来的时候已经掌握了六分仪和航海钟的学生们直接将船开到了外海!然后沿直线穿越了大片海域之后这才回到了杭州湾。
    说实话当学生们将船开往外海的时候关鳞的心都吊起来了……但好在他有过去日本航线的经验,所以他很清楚若是迷失方向了那么只要向着西方一直航行就肯定能见到海岸,所以暂时到还不慌。
    而最令关鳞感到震惊的当然是在经历过漫长的航行之后看到陆地的那一天……当然,这种场景其实对于关鳞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这次不一样,因为这次他提前知道了他们会抵达哪里,而当陆地出现的时候他再三确认过之后发现的确是杭州湾没错!!
    可以说当关鳞看到杭州湾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的世界观都被刷新了!人是怎么能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的呢?在关鳞朴素的印象中当然是要看看周围的景色是否熟悉啊!
    可现在,肖恒的学生既不用看岸边的特征,又不用测量水文情况,只需要看看航海钟再看看太阳,拿笔稍微算一下就知道自己在哪了!
    这可就有些恐怖了!对于关鳞来说这无异于是天顶星科技!
    虽然之前肖恒就曾经提到过罗盘、航海钟和六分仪相结合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但之前关鳞一直都没重视,因为他觉得肖恒只是书生意气弄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可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关鳞瞠目结舌之余却又有些见猎心喜……
    ……若是能学会这种绝技,那岂不是这天下大洋想去哪就去哪了?
    这样的想法关鳞已经憋了一路了,在栈桥上看到肖恒的时候就差点问出来。现在都已经上了酒桌了,关鳞是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疑问了,敬了肖恒一杯之后忍不住厚着脸皮开口道:
    “肖公子可否为我解惑?这是如何办到的呢?”关鳞诚心诚意的问道,“当然若是公子不愿说就算了,我并非想要打探公子的独门绝技,只是……只是搞不明白我真的睡不着觉啊!”
    “其实没什么难的,只是解释起来稍微有那么点麻烦罢了。”肖恒笑了笑。
    关鳞闻言顿时燃起一丝希望:“这么说……公子愿意教我?”
    “嗯,这种问题,你得先补习下地理……呃,还得学学物理才行。”
    肖恒也没立即满足他,毕竟这种事情解释起来还是有些复杂的,尤其是对关鳞这种还停留在“天圆地方”,对于地球和世界完全没有概念的人来说,想要解释清楚就更难了。
    肖恒可不想给关鳞解释“为什么站在地球另一端的人不会掉下去”这种傻到家的问题。
    “……”关鳞有些迷茫了,不知道如何才能学到肖恒口中的“地理”和“物理”。
    “这样,正好我们那边的学校就要迎来一批新学生了,到时候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吧……也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肖恒说道。
    “新学生?”关鳞愣了愣。
    “没错,新学生。”肖恒点了点头。
    这批所谓的新学生其实是造船厂那边有意想要来认个字学个算数的船厂子弟,另外还有就是年岁比较小的学徒工。
    船厂那边并不像肖恒他们这边的社区完全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人员也都是从各地的逃民之中筛选出来的,无论是立规矩还是聚人心都相对简单。
    而造船厂那边一直以来都延续着造船厂的传统,这种隔阂不是短时间内能打破的——即便在金钱和比较人性化的规章制度下,船厂“尊师重道”的传统依然难以被打破,那些原本已经独立的学员依然还有依附各自师傅的迹象……
    ……也正是发现了这种迹象,肖恒这才加快了推进船厂子弟入学的进度。
    大人们的思维若不发生重大变故的话是很难改变的,而小孩子就不一样,小孩子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尚未定型,本身可塑性比较强……这样通过教育他们来移风易俗要比强令船厂严格执行规章制度简单得多,后遗症也更小。
    而此时的关鳞还不知道要跟他一起学习的究竟是什么人,在他听到“学生”这个词之后所联想到的自然是卢淳他们那一批给他印象极深的学生。
    “好!不知我何时才能入学?”关鳞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无论及你多少艰难坎坷到最后他都要弄明白这航海钟和六分仪的奥秘。
    “呃……明天,如果你愿意的话。”肖恒说道。
    “好!一言为定!”
    关鳞活了这么大岁数,许多事情他都经历过了,而唯独这上学的事情是他脑袋里完全没概念的事。
    所以当第二天他背着肖恒送给他的小书包,带着盖着鲜红印章的学生证来到学校的时候……他就一脸懵逼的被几个十几岁的“小老师”跟一群六七岁的小屁孩分到了一个班级里。
    然后关鳞就迷迷糊糊的被领到了自己的班级,得到了自己的座位,甚至还得到了自己地学号——15号。
    等到上课的时候关鳞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自己旁边一圈小屁孩同学,再看看课堂上的那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老师……
    “同学们伸出手来,拿出你们的左手……看看手上有几根手指呀?”
    “跟着我读……有一、二、三、四、五根手指!”
    “那么一根手指再加上一根手指是几呢?”
    “所以同学们,今天我学的是……一加一等于几?”
    “等于……二!”
    驰骋大洋、身经百战,杀人越货都是稀松平常的黑脸大叔关鳞关大船长,跟着一帮奶孩子伸出自己的左手,比出了一个“v”的形状。
    这一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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